她看似不经意，实则紧紧盯着潘军的眼睛，任何一丝细微的闪烁或迟疑，都可能暴露问题。

太后的人已经在查他的过往，若他此刻的回答与日后查证的有出入……

潘军心中凛然，知道最关键的问题来了。他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恭谨的姿态，按照早已和周倩推敲过无数遍、几乎能乱真的说辞，流畅而略带一丝恰到好处的落寞回应道：

“回姑娘话，属下乃江南临州府人士，自幼父母双亡，是山中一老猎户收养长大，传授了些许武艺和粗浅的机关之术。后来养父病故，属下便出来闯荡，蒙殿下不弃，收录麾下。至于诗礼传家……姑娘说笑了，属下粗人一个，不敢高攀。”

他给出的信息足够模糊（临州府范围很大），关键人物（老猎户）已死无对证，既解释了本事的来源（机关之术），又杜绝了深入追查的可能。

欧阳小娇仔细品味着他的每一丝表情和语气，没有发现明显的破绽。

但她心中的疑团并未消散，反而因为潘军这近乎完美的应对而更加浓郁。一个身负绝学、心思缜密、动机纯粹到近乎无欲无求的人，本身就极不寻常。

她知道，今日的试探恐怕难有更多实质性的收获了。这个潘军，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你投入石子，只能听到回响，却永远探不到底。

她微微一笑，不再追问，优雅地端起了茶杯：“原来如此。潘侍卫身世飘零，却能得遇明主，亦是幸事。今日讨教，受益良多，多谢潘侍卫了。”

这是送客的意思。

潘军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去了。他恭敬行礼：“姑娘客气了，属下告退。”

看着潘军退出的背影，欧阳小娇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她望向窗外，目光深远。

陛下，您让臣女探究的这个人，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他就像一团迷雾，看似清晰，实则深不可测。

看来，想要看清他，还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更巧妙的时机。

“姑娘身上的香气，的确好闻！”

潘军走到屋门，脚步微顿，侧过头留下这句轻飘飘的话，语气里听不出是真诚的赞美还是刻意的调侃，随即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外。

那句话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欧阳小娇原本平静无波的心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嗡”的一声，她只觉得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刚刚勉强压下的绯红再次晕染开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明显。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突、突、突”的猛烈跳动，失了往常的节奏，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感觉顺着脊椎悄然蔓延。

她下意识地快步走到门边，手扶着门框，目光紧盯着潘军离去的方向，直到那道挺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落的拱门之后，仿佛要将那个背影烙印在心底。

院内空寂，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怎么会这样？”她几乎是无声地自问，秀眉紧紧蹙起，一只手不自觉地按住了依旧悸动不已的胸口。

她欧阳小娇自幼聪慧，心高气傲，向来以理智和冷静自持，视世间男子大多为庸碌之辈。即便是面对天子周昱，她也能保持一份超然的平和与客观。她的心扉，如同她喜爱的那些深奥典籍，层层设防，等闲之人连靠近都不能。

可这个潘军……

他行事不按常理，言语跳脱难测，身上带着谜一样的气息。他先是直白地询问女儿家最私密的体香，用那些闻所未闻的学问让她感到挫败，紧接着又用最纯粹（或者说最莽撞）的方式，打破了她在智识和情感上双重筑起的壁垒。

那一句关于她体香的话，不像那些纨绔子弟轻浮的调笑，反而像是一记毫无花哨、却精准无比的重拳，直接轰在了她心扉最深处、连她自己都未曾仔细探看过的角落。

那扇她自以为坚固无比的心门，仿佛在这一刻，被硬生生砸开了一道缝隙。

她有些茫然地瞥了一眼侍立在远处、低眉顺眼的侍从，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和……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这个神秘的侍卫，不仅让她在智谋上感到棘手，更是在她最引以为傲的定力上，掀起了惊涛骇浪。

任务，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了。而她的心，好像也有些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潘军回到周倩身边，还未站定，便见她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玉簪，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戏谑，调侃道：“如何？我们那位冰雪聪慧、洞察人心的欧阳姑娘，是如何‘讨教’你的？”

潘军笑了笑，神色轻松，仿佛只是去应付了一场寻常问话：“她也没多问什么，主要就是好奇这复合弓是如何造出来的。”

“仅此而已吗？”周倩拖长了语调，明显不信。欧阳小娇奉旨而来，岂会只问一件军械？

“属下跟她插科打诨了一番，没与她深谈那些紧要的。”潘军老实交代了策略。

周倩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放下玉簪，饶有兴致地追问：“哦？插科打诨？这倒新鲜，说来让本宫听听，你是如何与那位清冷自持的欧阳姑娘‘插科打诨’的？”

潘军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坦然道：“属下发觉欧阳姑娘身上有一种独特的体香，很清淡，但闻着格外舒服。我便以此为由头，问她用的是何种香薰，想讨要配方回来给殿下您……”

他话未说完，周倩脸上的戏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置信和隐隐的薄怒。

“结果怎样？”她追问，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紧促。

“结果……”潘军耸耸肩，一副无辜的样子，“她好像……有点害羞了，也没问出什么，属下就回来了。”

“你个浑蛋！”周倩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