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子砸在彩钢瓦搭建的临时顶棚上，动静大得像是有几百个人在上面跳踢踏舞。

林舟是被刀哥的吼声从思绪里拽出来的。

“这里是私人码头，退后！别逼我动手！”

透过满是水雾的窗玻璃，林舟看见岗亭外那盏昏黄的路灯下，立着个浑身湿透的人影。

那是沈薇。

她那一身职业套装早就被暴雨浇得贴在身上，高跟鞋更是狼狈地拎在手里，整个人抖得像片秋风里的落叶，唯独右手死死护在胸口，那姿势，比护着心脏还紧。

刀哥铁塔似的身板横在路中间，那把黑伞也没撑，任由雨水顺着光头往下淌，显然是动了真火。

“让她进来。”林舟推开门，潮湿的水汽裹着海腥味扑面而来。

沈薇踉跄着进了屋，没顾上擦脸上的雨水，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还带着体温的黑色U盘。

刀哥下意识想拦，沈薇却猛地退了一步，另一只手从包里拽出一张过塑的旧照片，举到了刀哥眼前。

照片泛黄，边角都磨毛了。

背景是八十年代的南海科考船“向阳红”，甲板上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笑得灿烂。

刀哥那一脸横肉僵住了。

他认得那个站在C位的男人，那是当年科考队的领队，也是……安娜的父亲。

“我不想再帮他们偷海了。”沈薇的声音很轻，被雨声撕扯得断断续续，牙齿还在打架，“这海……不该是黑色的。”

林舟没有第一时间去接那个足以翻盘的U盘。

他转身走到饮水机旁，那个平时用来泡面的搪瓷缸子里扔进两片姜，滚水冲下去，辛辣的热气瞬间腾了起来。

“喝了。”林舟把缸子墩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这东西交出来，你在行里的名声就臭了。周砚清那种人，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甚至让你坐牢。”

沈薇捧着滚烫的缸子，指节用力到发白。

她低头看着杯子里浮沉的姜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林总，你知道吗？我这两天总是做梦。梦见那些死在实验室里的鱼，眼睛全是红的……那是血。它们是被活活毒死的。”

她猛地抬头，眼神里透着股绝望的狠劲：“根本没有什么‘基因排斥反应’！那个核心数据的异常波动，是因为他们在水样里注入了工业废液提纯物！周砚清为了让那个‘抗污染’项目看起来有必要，他在人为制造污染！”

屋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刘律师推了推眼镜，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起。

他刚把沈薇发来的邮件链解密完毕。

“林总，这不只是造假。”刘律师盯着屏幕，脸色铁青，“你看这封昨天凌晨发出的加密邮件。周砚清给工程部的指令是——如果这次信贷评估不通过，或者有人查账，就启动‘B计划’。”

“B计划是什么？”刀哥问。

“制造一场‘不可控’的生态事故。”刘律师念出屏幕上的字，“定点爆破深海养殖区的排污管道，造成赤潮假象，然后把锅甩给‘不可抗力’和我们公司的设备缺陷。”

林舟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收件人是谁？”

“方工。负责基建的那个总工。”

林舟抓起桌上的烟盒，磕出一根烟，没点，只是在手指间转着：“刀哥，这雨下得大，方工年纪大了，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你带几个兄弟去‘护送’一下，请他到咱们的一号仓库喝喝茶，避避雨。记住，要客气，手机什么的电子产品怕受潮，先帮他收着。”

刀哥咧嘴一笑，那笑容里透着股森森的寒意：“放心，老板，我肯定把他照顾得舒舒服服，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看着刀哥转身冲进雨幕，沈薇的身子软了软，像是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我只有一个条件。”她看向林舟，眼神哀求，“我妈在疗养院，周砚清要是知道我反水……”

“陈会计。”林舟打断了她，冲着正在算账的老陈扬了扬下巴，“咱们合作社的敬老院不是正好缺个生活顾问吗？给沈小姐的母亲办个转院手续，现在就办。工资按高管家属待遇走，二十四小时安保。”

沈薇愣住了，眼泪终于决堤，噼里啪啦地砸在那个搪瓷缸子里。

次日清晨，雨停了。

公证处的办事大厅里，沈薇在厚厚的一叠证词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她抬起头，正好看到墙上挂着的一枚巨大的“海疆守护者”徽章，晨光打在上面，熠熠生辉。

她捂着嘴，哭得像个孩子。

而在另一边的办公室里，林舟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走到100%。

那份包含所有原始数据、邮件往来和录音的证据包，已经通过加密通道上传到了海外的区块链存证平台，并同步抄送给了省海洋局和正在焦头烂额的张秘书。

眉心突然一阵刺痛。

林舟闭上眼，那熟悉的“天机”画面再次闪过——

富丽堂皇的国际展会现场，巨大的LED屏幕突然黑屏，紧接着，一段刺耳的录音在几千名国际代表的耳边炸响。

那是周砚清歇斯底里的声音：“死几条鱼算什么？只要股价能上去，把这片海填了都行！”

画面消失。

林舟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那一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刀哥，”林舟看向窗外正在被清理的积水，“替我给周砚清带句话。”

“就说——他的B计划，现在归我了，那是我的A方案。”

这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是陈教授打来的。

“林舟啊，那个……考察队到了。但是专家组的意思是，为了保证数据的严谨性，这次取样要全封闭进行，不允许媒体介入。”老教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你看……”

林舟看着窗外那片被雨水洗刷得蓝得透亮的天空，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封闭？那怎么行。”林舟笑了，声音里透着股光脚不怕穿鞋的混不吝，“既然要查，那就让全世界都来看看，咱们这片海到底经不经得起查。”

“准备一下，我要全程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