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陈教授大概是噎住了，听筒里只有海风灌进去的呼呼声，半晌才憋出一句：“胡闹！科学取样是严谨的实验，搞成大卖场吆喝像什么话？”

林舟没解释，直接挂了电话。

他把手里那台贴满胶带的DV架在三脚架上，镜头盖一摘，这就算“演播室”开张了。

“怕什么？”林舟冲着正要去拦人的陈教授扬了扬下巴，随手连通了早就铺设好的那根比大腿还粗的网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咱们不做亏心事，就让全国人民当个免费监工。”

他转头看向旁边一脸懵的小林，打了个响指：“推流，标题就叫——‘谁在给大海下毒？现场挖给你看’。”

在这个网络刚兴起的年代，这种充满了火药味和猎奇感的标题简直就是流量磁铁。

画面刚一跳出来，还是那种满屏马赛克的渣画质，聊天室的滚动条就开始疯狂抽搐。

不到十分钟，在线人数冲破了服务器的红线，卡顿得像是在看幻灯片，但没人退出去。

“这像素，我在看我的世界吗？”

“楼上别闹，这是滨海实况！听说有人造谣这片海废了。”

“渔夫敢开直播硬刚，资本家敢吗？我看悬。”

码头上，陈教授看着这架势，叹了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把白手套戴得一丝不苟，那股子老学究的倔劲儿也上来了：“行，既然要看，那就看个清楚。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数据不会骗人，哪怕你是出资方，只要样本超标，我照样在报告上打叉。”

“您请便。”林舟做了个“请”的手势，顺手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挤进了镜头。是老杨。

老头今天特意换了件没有补丁的的确良衬衫，脚上的解放鞋刷得发白。

他手里没拿渔网，倒是抱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腌菜玻璃瓶，瓶盖上甚至还用红漆写了个歪歪扭扭的“样”字。

“我是这片海的坐地户，我也来当个……那个啥？”老杨求助地看向林舟。

“民间监督员。”林舟笑着给老杨正了正衣领。

“对！监督员！”老杨把玻璃瓶往咯吱窝一夹，跟个老兵似的立正，“我不懂化学，但我懂这水里的味儿。”

采样船开到了指定坐标。

随着绞盘嘎吱作响，抓斗带着深海的寒气破水而出，一大坨湿漉漉的底泥被倾倒在不锈钢托盘上。

腥味瞬间炸开，混着一股子大海特有的腐败气息。

陈教授拿着取样勺，刚要往分装袋里装，老杨突然伸手拦了一下。

“慢着。”老杨蹲下身，也不嫌脏，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在泥里碾了碾，凑到鼻子底下猛吸了一口气，“这泥色儿不对。”

直播间里瞬间炸了锅：

“完了完了，翻车了？”

“我就说有猫腻！老渔民都说不对！”

陈教授眉头一皱，手里的动作停了：“老人家，这是沉积物，氧化还原层……”

“不是那意思。”老杨把指尖的泥展示给镜头，那泥呈灰褐色，只有表层带点深绿，“三年前闹赤潮那会儿，挖上来的泥是死黑死黑的，跟墨汁一样，闻着像臭鸡蛋。这泥，它是灰的，还有股子海蛎子味。这是活泥。”

陈教授愣了一下，推了推鼻梁上的厚底眼镜，仔细观察了那块泥的断层，又用PH试纸按了按。

几秒钟后，老教授紧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冲着镜头点了点头：“老人家说得对。黑泥是硫化物超标的特征，这灰褐色，是正常的生物沉积层。这片海床的自净能力，比我们预估的还要强。”

弹幕风向瞬间反转，满屏的“666”和“大爷牛逼”刷得飞起。

林舟靠在船舷上，看着这一老一少两个“专家”在那儿头碰头地研究泥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转过头，却发现楚思瑶不知什么时候扛着相机爬到了另一侧的礁盘上。

那里，小林正跪在满是藤壶的礁石上。

这小子为了保证取样点周围没有人工垃圾干扰，正徒手清理着一团缠在珊瑚礁上的废弃尼龙绳。

海水不断拍打着他的后背，礁石锋利，他的膝盖处已经渗出了血丝，把海水染红了一小缕，但他像是没感觉一样，只是死死盯着那团顽固的绳结，用牙齿去咬。

快门声咔嚓响起。

楚思瑶放下相机，眼眶有些发红。

她走过去，声音被海浪声盖得有些模糊：“值得吗？为了证明清白，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小林吐出一口带着咸腥味的海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老板说了，这不是值不值的事儿。这海养了我们几辈子，现在有人往它身上泼脏水，我们得给它洗干净。这是欠它的。”

这段只有短短十五秒的对话，被在旁边打下手的小唐偷偷录了下来。

十分钟后，一段名为《一个渔夫的还债日记》的短视频，配着那一瞬间小林流血的膝盖特写，被传上了网。

没有煽情的BGM，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小林那句“这是欠它的”。

转发量像坐了火箭一样往上窜，直接冲破了五十万。

就在这时，直播间里突然冒出一大批整齐划一的弹幕：

“作秀！全是演员！”

“那血包藏得挺好啊！”

“这海就是臭的，我有内部消息！”

林舟扫了一眼屏幕，冷笑一声。

这手法太拙劣了，典型的“水军”起手式。

在这个年代，网络攻击还处于一种拿着木棍互殴的原始阶段。

“小林，别剪绳子了，干活。”林舟冲着礁石喊了一嗓子。

小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从防水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敲了几下。

“老板，这批ID的IP地址全是同一个段的。”小林指着屏幕上的一串数字，“查到了，是城东工业园区的专线，注册公司是……‘蓝海生物科技’。”

林舟直接把笔记本屏幕怼到了直播镜头前：“周总，下次请水军记得换个网吧，用自家公司的专线骂街，省钱也不是这么省的。”

这一招“物理顺着网线打人”直接把围观群众看傻了。

不到半小时，周砚清那个所谓的生物科技公司被愤怒的网友扒了个底朝天，连三年前偷排废水的旧账都被翻了出来，“周氏造假产业链”几个大字直接被顶上了热搜。

天色渐暗，红霞铺满了半个海面。

林舟口袋里的诺基亚震动起来。

“林舟吗？我是省厅张秘书。”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你们那个直播，厅长全看了。厅里临时开了个会，决定特事特办，给你们启动‘国家级生态认证’的绿色通道。明天那个成果展，省里会派专人来站台。”

挂了电话，林舟长出了一口气。

海风微凉，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船舱里，陈教授还在对着显微镜复核最后的一组浮游生物数据。

“你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老教授摘下眼镜，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眼神复杂地看着林舟。

“我不知道。”林舟摇了摇头，给自己点了根烟，火光在昏暗的舱室里忽明忽暗，“科学上的事儿我不懂，但我信这片海。它从来不会辜负对它好的人。”

窗外，码头的路灯亮了起来。

老杨正牵着他那个刚上小学的小孙子站在栈桥边。

小家伙手里抓着一只刚从取样桶里捞出来的海星，正好奇地戳着。

“爷爷，它没毒，对吧？”孩子稚嫩的声音顺着风飘进耳朵里。

“没毒，干净着呢。”老杨摸了摸孙子的头，指着远处黑沉沉的大海，“记住喽，以后这就是咱们家的饭碗，不能砸。”

林舟看着这一幕，掐灭了烟头。这一仗，稳了。

刚一下船，还没等他脚跟站稳，阿海就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怀里鼓鼓囊囊的，像揣着什么宝贝。

“老板，你要的东西，妇女主任带着村里的婶子们赶出来了。”阿海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股子按捺不住的激动，“整整一百面，全是丝绸的，那针脚密得……啧啧，咱们明天真要挂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