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门锁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将外界震耳欲聋的欢呼彻底隔绝。

房间里的空气凝滞得像暴雨前的海面，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吹得茶几上两份文件的一角微微颤动。

周砚清瘫坐在真皮沙发里，原本那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此刻已经散乱，几缕发丝垂在额前，遮住了半只充血的眼睛。

他像是被人抽走了全身骨头，昂贵的手工西装皱皱巴巴地裹在身上，看起来就像一只被打湿了毛的落水狗。

林舟没有急着说话，只是拉过一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他伸手将那两份文件往前推了推，动作轻缓，却带着千钧之力。

“左边这份，是你偷排废水、伪造环评数据的全套证据链，如果你想去里面踩缝纫机，我不拦着。”林舟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任何胜利者的喜悦，反而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平静，“右边这份，《自愿退出滨海海洋产业承诺书》以及技术专利转让协议。周总，是个体面人，你应该知道怎么选。”

周砚清那双灰败的眼睛动了动，视线在那两份薄薄的纸张上聚焦，随即发出一声干涩的冷笑，声音像是砂纸磨过生锈的铁板：“呵……林舟，你以为你赢了？搞什么生态共生，什么渔民自治……这套土法子，撑不过五年！资本市场只认效率，不认情怀！”

即使到了这步田地，他依然死死抱着那套精英主义的傲慢，仿佛那是他最后一块遮羞布。

林舟没反驳，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平板电脑，随手点亮屏幕，滑到周砚清面前。

屏幕上是一封全英文的邮件，发件人抬头那一栏赫然印着联合国粮农组织下属“全球小型渔业可持续发展联盟”的官方徽章。

“就在你入场前十分钟收到的。”林舟指尖点了点屏幕，语气玩味，“他们对那个所谓的‘土法子’很感兴趣，称之为‘东方智慧的海洋样本’。周总，看来世界不要你的工业流水线标准，他们想要我们的活法。”

周砚清死死盯着那封邮件，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

那些单词他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得他脑瓜子嗡嗡作响。

这时，一直站在门边阴影里的刘律师推了推金丝边眼镜，走上前来。

他是这次博弈的公证人，也是最后的补刀手。

“周先生，作为曾经的法律顾问，我必须提醒您。”刘律师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在宣读死刑判决，“鉴于沈薇女士提供的关键证词，以及刚才在大屏幕上播放的那段录音，如果您拒绝签署退出协议，检方将在三十分钟内收到完整的报案材料。到时候，恐怕就不是五年那么简单了。”

说着，刘律师将平板画面切到了一个视频窗口。

画面里，那个曾经对周砚清唯唯诺诺的女助理沈薇，正坐在摄像机前，神色平静地讲述着每一次数据造假的细节。

周砚清盯着屏幕，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半晌，他忽然仰起头，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哈……哈哈！我也算机关算尽，最后竟然输给了那些脏兮兮的牡蛎，输给了那些破竹篾……真是荒谬！太荒谬了！”

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股穷途末路的癫狂。

笑够了，他猛地直起身子，那只曾经指点江山的手颤抖着伸向桌上的签字笔。

指尖刚触碰到笔杆，却因为剧烈的颤抖，那支高档万宝龙签字笔“啪”的一声滚落在地，滚到了茶几底下。

周砚清愣住了，看着自己那只不受控制的手，脸上满是灰败。

一只略显粗糙的大手伸了过来，递给他一支老旧的黑色钢笔。

笔帽上的漆皮已经剥落，露出了暗黄的铜底，透着岁月的沧桑。

周砚清抬起头，对上林舟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眼熟吗？”林舟把笔塞进他手里，指腹触碰到周砚清冰凉的手背，“当年我被赶出林家，族长就是用这支笔写的分家契。他说，这是规矩。今天，你也得守这片海的规矩。”

周砚清浑身一震，像是被那支笔烫到了一样。

他握着那支带着体温的旧钢笔，目光有些呆滞。

“有些债，该还了。”林舟的声音轻得像是一声叹息。

周砚清沉默了良久，那张狂傲了一辈子的脸终于垮了下来。

他低下头，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笔都像是刻在自己的骨头上。

签完最后一个字，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手里的钢笔滑落，在协议书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

一直守在门口的张秘书走进来，面无表情地将签好的文件收进公文包，压低声音对林舟说道：“手续办好了，他明天一早的飞机出境，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林舟点了点头，没有再看周砚清一眼，转身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夕阳如血，将整个海湾染成了一片金红。

码头上，那一面面刚刚升起的三角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像是一片蓝色的森林。

“让他走吧。”林舟望着那片波光粼粼的大海，眼神悠远，“这片海，容不下偷海的人，但留得住回头的浪。只要他滚得够远，别脏了我的水就行。”

张秘书有些诧异地看了林舟一眼，似乎没想到这个把商场当战场的年轻人，最后会放对手一条生路。

林舟没解释。

只有他自己知道，上一世的恩怨情仇，随着那个名字签下的瞬间，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远处的礁石区。

那里，小林正带着几个年轻的工程师，并没有加入庆祝的人群。

他们趴在一张铺在礁石上的巨大图纸上，手里拿着卡尺和测绘仪，正对着那几个废弃的深海网箱比比划划，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老板，这小林是魔怔了吗？”阿海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手里还拎着半瓶香槟，“大伙都在庆功，他倒好，说是要搞什么‘模块化防御’，非得赶在休渔期结束前弄出来。”

林舟看着那个为了测量数据甚至把半个身子探进水里的年轻身影，嘴角微微上扬。

“随他去折腾。”林舟眯起眼睛，视线仿佛穿透了那张图纸，看到了某种更远的未来，“也许过不了多久，咱们这片渔场养出来的东西，能把那帮开航母的洋鬼子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