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渡这边，屋顶抹毛、烟道入地、门缝落帘，一件件“软装修”干得有条不紊、稳稳当当；屋里的人把“光、热、声、电”一条条尽力隐藏好。

正是这样一个安静的下午，电台另一端，忽然像被人扯开了一个口子。

“啊——何家姐姐们、源先生，救命啊！”林声的声音冲破静噪，失了形，尾音发颤。

何曦刚到姑姑门口，推门进屋。源流闻声而至，脚步踩在木地板上，悄然无声。

何妁把音量拧到刚好能听见的那一格，声音温润，充满关切之情：“怎么回事？”

“窗户外面有人在飞……”另一头的呼吸像压在胸口，林声把字挤出来，牙齿打着颤，“他们在打架，扔火球、冰凌……还有的把金属变成矛，一抬手就把窗打碎，进屋抢东西……我好怕他们找到我家，把阳台灯都关了，遮光窗帘全拉上，卧室里的光也盖得严严实实……”

屋里的人没说话，自动退了一步，像给这句话让出地方。电台旁边的小茶盏还冒着丝丝热气，香气却像被冻结了一样，停在半空里。

临渊的语气发冷：“赶紧让她找到躲避的地方。”

“先停下来，别说话了。”源流的声音短促而稳定，“离开窗口线，靠承重墙，灯全关，口鼻湿巾。把手机反扣在桌上，不要亮屏。”

窗外的世界隔着她的窗帘涌进来：那是一道把现实扯裂的热气浪，紧接着又是一口白到发蓝的冷，空气里有金属被烧热后的刺鼻气息，还有冰雾贴着玻璃摩擦的低声。

她贴着墙，手心汗冷，还是忍不住从阳台窗帘底下的缝隙看一眼。

人影从楼与楼之间斜掠而过，速度快得像一笔飞白。

一团火从天井那边斜向上拱起，拖着细细的橘色尾焰，擦过阳台雨棚，塑料“啪嗒”收缩，空气立刻溢出一股焦糊味。

火被另一股白气截住，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灭，热气与冷雾一头撞上玻璃，窗面“嗡”地发出一声颤音，窗格上的灰尘突然抖落，像极了阵雨。

第三个影子不发光，只是暗。

他靠近时，楼体的金属物件似乎都起了一层毛躁：空调外机的栅格轻轻鼓起，阳台栏杆细细抖动，楼下铁门的门环像被人指头轻弹了一下。

金属像被某种意志牵引着聚拢，变细，延长，成了一束束亮得发白的“筋”，往前探，像藤，也像鞭。

它们在另一层的窗外轻轻一“扶”，玻璃上立刻漾开一圈细密的蛛网，整整一扇窗呼吸了一下，就“碎”成了像帐帘一样的碎片，垂落在室内，一阵乱响，接着是慌乱的脚步、柜门被踢开的“砰砰”声，有人用背包往桌上一扫，塑料桶“咕咚”滚动，水的重量把地上的那层黑亮的“皮”压了一小块，立刻又鼓回去，像一口随时要吐气的肺。

“他们专抢水和干粮。”林声咬住嘴唇，“我看到他们翻人家的净化片、药箱、电池……他们不说话，戴着口罩，只是拿，而且动作快得很。”

何曦若有所思：“听起来是有组织的行为，万一遇到了，千万不要硬碰硬。家里有保险柜或者暗室吗？把你的干粮和纯净水，分散地藏在一般人想不到的地方。”

“有的，有的。我马上就去做！”林声小心地匍匐前进，完全离开了窗户，这才动作敏捷地办起事来。

窗户外，另一个火球擦着对面阳台的花架掠过，干枯的香草瞬间变成灰，灰沿着风贴着墙滑下来。

立在空中的那个人手腕一转，一圈圈橘色的火环像镯子，一只一只扣向对手；白雾那边的人张手，空气立刻出现三根细长的冰锥，寒气像从冰箱里拽出来，冰锥拦住火环，半寸处“嗤嗤”冒白，水滴立刻蒸发不见。

金属那个人又动了，阳台栏杆像被剥皮的树，把被弯，成一圈圈冷白的环，没进对方的肩后，火光一滞，落到空调外机上，“嘣”的一声钝响，从外机肚皮里喷出一股带油的气，带着黑的烟丝往上爬，风把它一股股撕碎。

“灯全部关好。”何妁轻轻提醒，“拉下总电闸，燃气阀也关掉。不要站在窗前，不要试图看。”

“没灯光，可能引那些‘白气’过来；有灯光，一定招这种人。”何曦把这句说成了秤砣，“我们先做‘不招人’的那一个。”

“他们靠光找人，但也靠声。”源流的声压得极低，“保持安静。别碰金属，尽量不要说话。等他们搬完走，再动。”

楼上某户的门突然开了半掌宽，一只手探出来，迅速把门外的物资拖回去，门立刻关上。

一条金属“藤”就像专门听见了门缝的吱呀，豁然一抬，门面“弓”了一下，屋里一声尖叫立刻被摁灭——不是嗓子被堵，是被恐惧卡在喉头。

那根“藤”停在门把上，只轻轻一按，门自己开了。两道黑影滑进屋里，动静极小，像一阵风。然而不出一分钟，又像风一样出去了，背上鼓鼓的两个包，齐腰的地方鼓鼓坠坠——看得见矿泉水瓶在动。

“他们能感应温差……”源流忽然道，“你没开灯没开电，窗帘又厚，不会比别家亮。待得住。”

“林声，”何妁压抑着情绪，声音如同把手搭在她肩上，“把拖把立在门边，托盘准备好。进屋廊，回卧室，靠墙蹲，膝下垫一件衣服，别让腿发抖碰地。用毛巾盖住口鼻，慢呼吸，心里默数，我在这边和你一起数到三十。”

电台那头的呼吸，果然像被人牵着，慢了下来，林声的颤抖也慢了下来。

窗外的搏杀一路向远处拖，火与冰在空中起落，像两支错开的笔，一会儿在天井处交错，一会儿又在对面楼道口擦肩而过。

金属的那个人最安静，像是在暗处挑线，阳台上一只被冰冷却硬的塑料桶“啪”的裂开，水沿着黑皮滑了一地，白气打了一个旋，哭丧着脸一样走远。

“他们走了么？”林声问，声音很轻。

“还没，但离你那边远了。”源流盯着临渊模拟的三维立体图形，正在进行推演。

突兀地，一根细细的金属丝像探针一样，轻轻碰了一下林声卧室窗户外的玻璃，发出锅底冷油里落下一滴水那种“嘣”的声音。

她整个人僵住了，连呼吸的节拍都乱了一拍。

“他在试探。”源流提醒，“你不要动。”

那一点敲击停了一瞬，像失了耐心的人把指尖从玻璃上移开，转而去找别的东西捏。

楼下有一个瓶盖“叮”地弹起来，又静。两分钟像两年一样长。

最后，空气里的热被风一点点带走，白雾也被风一点点按回去，三个影子终于分头散去，一个落在对面楼顶，像一块黑布被风贴住，又被风放开；一个沿着空中走廊掠过，尾焰像蜡烛的心；一个消失在阴里，只留下几件金属物件慢慢回到原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现在他们都离开了，你暂时安全了。”源流松了口气。

“太好了。”她按住话筒，短短一声，像是把自己从冰冷的墙上剥下来，轻轻放回温暖的被窝里。

“灯呢？”她追问。

“照旧。”源流想了想，“不开，不看，不动。等到今晚十点，我们再来商量。今天先活过去。”

窗外的城市像被人掐断了线，一片漆黑，只剩风在楼与楼之间穿。

风里有尚未散净的焦糊、灰水和冰雾的味道。

何家的屋里，茶盏的温度刚好，三人捧起茶杯，啜饮起来。温热的茶水流过喉头，暂时温暖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