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走出院长办公室时,夕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下,天边烧着一片绚烂的晚霞。
秦晚意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最后一道锁。
霸道,王道,皆是手段。
医道,在乎一心。
他回到中医科,办公室里只剩下李维刚和王振平。
王振平现在活脱脱就是中医科编外人员了,一天没事干就来中医科摸鱼。
他拿着个小刷子,仔细地清理着砸核桃留下来的碎屑,那认真的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做什么精细的考古工作。
李维刚则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手里还捏着两个油光锃亮的核桃,慢慢地转着。
“回来了?”李维刚眼皮都没抬。
“嗯。”
“秦院长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陈明含糊道。
李维刚睁开眼,瞥了他一眼,也没追问,只是把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丢了过来。
“培训的课程表,下周一正式开始。第一堂课,心内科的刘教授主讲,别迟到了。”
……
转眼到了周一。
青年医师培训的地点,设在医院的阶梯大讲堂。
陈明提前十分钟到了,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放眼望去,都是些三十岁上下的年轻面孔,一个个穿着崭新的白大褂,精神抖擞,眼神里带着藏不住的傲气。
这些人,都是博爱医院各个科室的精英和重点培养对象。
陈明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刚把笔记本拿出来,旁边的过道上就走过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长相英俊的年轻医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气质斯文,但眉宇间那股子优越感,怎么也掩饰不住。
他路过陈明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目光在陈明胸牌上“中医科”三个字上扫过,嘴角撇了撇,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稀有动物。
“哟,这不是最近医院里传得神乎其神的中医科‘陈神医’吗?”金丝眼镜旁边一个跟班模样的医生,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陈明抬眼看他,没说话。
金丝眼镜推了推眼镜,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明:“我叫高枫,心内科的。听说陈医生正骨、治蛊无所不能,一手虎狼之药用得出神入化,我们这些搞西医的,佩服得很。”
他嘴上说着佩服,语气里的轻蔑和讥讽,却毫不掩饰。
周围几个心内科的医生都跟着笑了起来。
陈明算是看明白了,这是上门来找茬的。
他笑了笑,语气平淡:“过奖了,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跟你们心内科用搭桥支架救死扶伤的大手笔,比不了。”
高枫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医,嘴巴还挺厉害。
“哼,牙尖嘴利。”高枫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带着人走到了最前排的位置坐下。
很快,上课铃响了。
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教授走上了讲台。
“刘教授好!”台下众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刘教授是博爱医院心内科的泰山北斗,也是这次培训的总负责人。
“都坐吧。”刘教授摆了摆手,打开了投影仪。
“今天,我们不讲理论,我们来看一个病例。”
屏幕上,出现了一份病历。
患者,男,六十八岁,诊断为扩张性心肌病,慢性心力衰竭。
“这个病人,情况很特殊。”刘教授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他全身高度浮肿,尤其是双下肢,肿得像两个水袋,一按一个坑。心功能极差,稍微活动就喘不上气,晚上根本无法平卧。”
“我们常规用了最大剂量的利尿剂,效果很差,尿量上不去,水肿根本消不掉。而且,病人出现了严重的电解质紊乱和肾功能损伤,利尿剂已经不敢再加了。”
“现在,病人就躺在ICU,每天靠着呼吸机和强心针续命,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在等死。”
刘教授的目光扫过全场:“今天,就把这个难题抛给大家。谁有什么思路,都可以站起来说说看。”
话音刚落,高枫就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扶了扶金丝眼镜,侃侃而谈:“刘教授,我认为,患者目前的情况,单纯的药物治疗已经到了极限。可以考虑使用CRRT,也就是连续性肾脏替代疗法,通过机器强行脱水,纠正内环境紊乱。同时,可以评估一下心脏移植的可能性。”
他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完全是教科书式的标准答案。
台下不少人都跟着点头。
刘教授听完,却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CRRT我们已经用过了,病人血压太低,根本耐受不住。至于心脏移植,他年纪太大,合并多器官功能衰竭,根本没有手术机会。”
高枫的脸色有些难看,悻悻地坐了下去。
接下来,又有几个其他科室的医生站起来发言,提出的方案也都是大同小异,无非是在现有西医疗法上修修改改,但都被刘教授一一否定了。
讲堂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凝重。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一个死局。
刘教授叹了口气,目光在台下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后排的角落里。
“中医科的医生来了吗?你们……有什么看法?”
他问得有些随意,显然也没抱太大希望。
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陈明。
高枫和他那帮心内科的同伴,脸上更是露出了看好戏的笑容。
西医都束手无策的病,你一个搞中医的能有什么办法?开点中药调理一下?别开玩笑了。
陈明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站了起来。
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病例资料,尤其是那张舌象照片——舌体胖大,满布齿痕,舌质暗紫,舌苔白滑水腻。
“刘教授,”陈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讲堂,“我认为,这个病人,不能再利水了。”
一句话,让全场哗然。
心衰水肿,不利用利尿剂排水,那还能干什么?
高枫当场就笑了出来:“陈医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不排水,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被水淹死?”
“我说的‘不能利水’,不是放任不管,而是不能用‘攻伐’的思路去强行利水。”陈明没有理会高枫的嘲讽,他的目光直视着讲台上的刘教授。
“这位患者,从我们中医的角度看,是典型的‘阳虚水泛’。他的病根,不在于水多,而在于‘火’不够了。”
“火?”刘教授眉头一挑,来了兴趣。
“对,心阳、肾阳衰微到了极点。阳气,是我们身体化解水湿的动力。阳气不足,就像一壶烧不开的水,水液代谢不掉,只能停聚在体内,形成水肿。这个时候,你越是用利尿剂去强行抽水,就越是会损伤他体内仅存的那点阳气。阳气越虚,水肿就越重,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所以,治疗的根本,不在利水,而在‘温阳’。”
陈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要用大辛大热之品,点燃他生命最后的那点火种,让阳气恢复,身体自己去把水化掉。这叫‘温阳化气’。”
这番理论,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整个讲堂鸦雀无声。
高枫愣了半天,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温阳化气?陈医生,你这是在讲神话故事吗?还大辛大热之品?我倒想听听,你要用什么仙丹妙药?”
陈明迎着他挑衅的目光,平静地吐出了一个方名。
“真武汤。”
真武汤!
在场但凡对中医药有点了解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是医圣张仲景的经方,方中君药,正是大名鼎鼎的剧毒之品——附子!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高枫猛地站了起来,指着陈明,厉声喝斥,“给心衰的病人用附子?你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这是草菅人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