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菅人命”四个字,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湖面,整个阶梯大讲堂瞬间炸开了锅。
“疯了,中医科的真是疯了!”
“附子啊!那可是剧毒!给心衰病人用,这不是谋杀是什么?”
“我还以为他有什么高见,原来是想靠毒药博出位!”
议论声浪潮般涌来,高枫站在那儿,脸上带着一种卫道士般的激愤,仿佛他代表着整个现代医学的尊严。
陈明站在原地,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讲台上的刘教授。
“安静!”
刘教授一拍讲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喧闹的讲堂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位心内科的泰山北斗。
刘教授的目光在陈明和高枫之间来回扫视,最后,他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缓缓开口。
“高枫,坐下。”
高枫一愣,脸上写满了不服,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
“今天的培训,暂时中止。”刘教授的决定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不是儿戏,关系到一条人命。既然中医科的同志提出了不同的治疗思路,那我们就不能想当然地去否定。”
他看向陈明,眼神锐利:“陈医生,你说的理论,我这个搞西医的听不太懂,但你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出来,想必不是信口开河。这样,你在这里等一下,我把你们中医科的负责人请过来,我们开一个现场会诊。”
现场会诊!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学术讨论了,这是要把两个科室的顶梁柱都拉到台面上,当着全院青年精英的面,来一场真刀真枪的对决!
高枫的嘴角,重新勾起了一抹冷笑。
他就不信,中医科的黄主任等人,敢陪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起疯!
……
中医科办公室。
王振平正拿着个小镊子,聚精会神地夹着核桃壳里的最后一丝果肉,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能浪费,不能浪费,这都是陈哥王道医术的结晶……”
李维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到这话,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
李维刚不耐烦地接起:“喂,中医科。”
电话那头,是刘教授办公室打来的,简单几句话,就把阶梯大讲堂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维刚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不耐烦变成了震惊,又从震惊,变成了铁青。
“知道了。”他“啪”的一声挂了电话,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老李?谁的核桃掉地上了?”王振平被他吓了一跳。
“姓刘的那帮搞心内科的,要审我们的人!”李维刚抓起白大褂就往身上套,动作快得像要上战场。
“审谁?陈哥?”王振平脑子转过来了,手里的镊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陈哥又干啥了?”
“他要给心衰的病人用真武汤!”
“真武汤?”王振平的胖脸瞬间就白了,“那……那不是有附子吗?!”
“少废话!”李维刚一边往外冲,一边吼道,“赶紧去叫黄主任,就说心内科的要砸咱们中医科的场子!”
五分钟后,阶梯大讲堂的门被推开了。
黄主任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笑。他身后,跟着黑着一张脸,满身杀气的李维刚,以及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大气都不敢喘的王振平。
刘教授亲自从讲台上走了下来,迎了上去。
“黄主任,老李,实在不好意思,把你们给惊动了。”
“哪里的话,刘教授。”黄主任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嘛。我们中医,最讲究的就是一个辨证论治,多听听,多看看,没坏处。”
李维刚可没他那么好的脾气,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排,一脸看好戏表情的高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声:“我听说,有人说我们中医科草菅人命啊?”
高枫的脸色变了变,站起身,对着黄主任和李维刚,还算客气地点了点头,但一开口,就充满了火药味。
“黄主任,李医生,我没有针对中医的意思。但给一个EF值不到30%,全身水肿,心肾功能都濒临衰竭的病人,使用含有剧毒乌头碱的附子,这在任何一本现代药理学教科书上,都是绝对的禁忌!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
“药理学?”李维刚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你懂药理,你懂药性吗?你知道什么叫君臣佐使,什么叫制化和配伍吗?你只知道附子有毒,你知道附子配上生姜、白术、茯苓,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吗?”
“我……”高枫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你不知道!”李维刚上前一步,气势逼人,“你只知道你那些化验单上的数据,只知道你那些仪器上的波形!你眼里只有病,没有人!在我们中医看来,这个病人,就是一盏快要被水淹灭的油灯!你们西医做的,是拿个瓢,拼命往外舀水,结果连灯里最后那点油都给舀出去了!而我们小陈要做的,是往这盏灯里,添一把火!”
这番话说得,酣畅淋漓,通俗易懂!
台下那些原本还对中医抱有偏见的年轻医生,不少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黄主任一直没说话,等李维刚发泄完了,他才慢悠悠地走到陈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陈,别紧张。把你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再跟大家说一遍。”
陈明点了点头,面对着台下上百双眼睛,还有讲台上几位泰斗级的前辈,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各位教授,各位老师。我的诊断,是‘少阴阳虚,水气内停证’。”
“《伤寒论》原文:‘少阴病,二三日不已,至四五日,腹痛,小便不利,四肢沉重疼痛,自下利者,此为有水气。其人或咳,或小便利,或下利,或呕者,真武汤主之。’”
“这位患者,虽然没有腹痛、下利,但他全身水肿,四肢沉重,小便不利,喘咳不能平卧,这正是水气内停,泛滥于周身上下的表现。其病根,在于肾阳虚衰,不能镇摄水邪。真武汤,正是为这个病机量身定做的方子。”
“方中附子,大辛大热,是为君药,目的就是为了温肾助阳,蒸腾气化,是全方的核心,是那一把‘火’。白术、茯苓,健脾利水,是为臣药。生姜辛散水气,芍药敛阴和营,防止附子过于温燥伤阴,是为佐使。全方配伍,温阳与利水并用,扶正与祛邪兼顾,看似用了一味猛药,实则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他一番话说完,引经据典,条理清晰,整个讲堂鸦雀无声。
就连一直黑着脸的李维刚,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骄傲。
高枫的脸,已经成了猪肝色。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口。对方的理论自成体系,逻辑严密,他引以为傲的那些西医数据和理论,在对方面前,仿佛成了另一种语言,根本对不上话。
“说得好!”
黄主任抚掌赞叹,他看向刘教授,脸上带着郑重的神色。
“刘教授,我以我们中医科的名义,为陈明的这个诊断和治疗方案背书。病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西医的手段已经用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我们中医,或许能为他博来一线生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刘教授身上。
一边,是现代医学的铁律和禁忌。另一边,是传承千年的经方和一线生机。
刘教授沉默了许久,他看着屏幕上病人那张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脸,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清澈、脊梁挺得笔直的年轻人。
最终,他缓缓抬起头,做出了一个让全场所有人都心脏停跳的决定。
“我同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