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ICU里，却像一声惊雷。

撤掉呼吸机？

刚从起死回生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的众人，脑子又“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你说什么？”高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跳了起来，“撤掉呼吸机？你疯了吗？！你知道病人的自主呼吸有多弱吗？你知道他的肺功能有多差吗？现在撤掉呼吸机，跟直接拔了他氧气管有什么区别？！”

他已经彻底失态了，指着陈明，因为激动，手指都在发抖。

这次，连刘教授的眉头都紧紧地锁了起来。他虽然同意了用中药，但那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死马当活马医。可呼吸机不一样，这是现代医学维持生命的最后一道防线，岂能儿戏？

“陈医生，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刘教授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

李维刚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刚想开口替陈明说几句，却被黄主任一个眼神制止了。

陈明面对着所有人的质疑，神色依旧平静。

“我没说现在就撤。”他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火是点起来了，但炉子里的柴还不够旺。病人阳气恢复，水肿在退，这是肾水归位的表现。但肺为气之主，肾为气之根。他常年久病，肺气虚弱，肾不纳气，所以自主呼吸的能力还没有恢复。我们得再帮他一把。”

“怎么帮？”刘教授追问。

“针灸。”陈明吐出两个字。

“针灸？”高枫又笑了，只是那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癫狂，“你是不是觉得你那几根针是万能的？能排水，还能让肺自己动起来？你干脆说你能用针把他从床上扎得飞起来好了！”

“高枫！闭嘴！”刘教授厉声喝斥，他现在看高枫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满。

王振平躲在李维刚身后，小声嘀咕：“陈哥，这呼吸机可是铁疙瘩，针扎不坏吧？”

李维刚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滚一边去！没见识的东西！”

陈明没理会这些噪音，他从随身的口袋里，取出了那个用了多年的针袋。

“刘教授，黄主任，病人肺气不宣，肾不纳气，我打算取天突、膻中二穴，宣发肺气，宽胸理气。再取背后的肺俞、肾俞，补益肺肾，纳气归根。只要肺肾之气相接，他的自主呼吸就能恢复。”

他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穴位搭配有理有据，完全不是信口开河。

刘教授看着陈明，又看了看病床上那个虽然指标在好转，但依旧离不开呼吸机的老人，内心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黄主任此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刘教授，让他试试吧。我相信小陈。”

这份信任，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有分量。

刘教授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明不再多言，他走到病床边，从针袋里捻出几根长短不一的毫针，在酒精灯上燎过。

他先取了老人胸前的天突穴，一针下去，针感直透胸腔。随即又在膻中穴施针，以特殊的捻转手法，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感沿着任脉缓缓散开。

做完这一切，他又让护士帮忙，将老人小心翼翼地翻过身。

看着老人背后那因为水肿而绷得发亮的皮肤，高枫又找到了攻击点，冷笑道：“皮都肿成这样了，穴位都找不准，还针灸？”

陈明的手指，只是在老人背部的脊柱两侧轻轻滑过，便准确地停在了第三胸椎和第二腰椎棘突下。

那是肺俞和肾俞的位置。

两根三寸长的毫针，被他稳稳地刺入。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下提插捻转，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仿佛不是在扎针，而是在弹奏一曲无声的古琴。

神奇的一幕，再次发生了。

原本完全依赖呼吸机，呈现出一种被动、浅快节律的呼吸，开始出现了变化。

老人的胸廓，在呼吸机给气的间隙，竟然有了一次微弱的，但却完全是自主的起伏！

“看！自主呼吸！”负责监护的护士再次发出了惊呼。

屏幕上，代表呼吸频率的数字，开始出现不规律的跳动。那不是机器的频率，而是夹杂了病人自身呼吸的频率！

紧接着，那自主的起伏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规律。

原本短促的呼吸，变得深长起来。

心电监护仪上，代表血氧饱和度的数字，从刚刚稳定下来的95%，稳步上升到了96%，97%，最后，稳稳地停在了98%！

这说明，他自身的呼吸，已经能够有效地进行气体交换！

整个ICU，鸦雀无声。

如果说刚才的出尿，还能用药物的延迟反应来勉强解释。那现在这立竿见影的自主呼吸恢复，则彻底颠覆了在场所有西医的认知。

这已经不是科学，这是神学！

高枫失魂落魄地靠在墙上，看着监护仪上那条完美的曲线，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学了十几年的西医理论，建立起来的医学大厦，在这一刻，被几根小小的银针，彻底摧毁。

“可以了。”陈明收回了手，额角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刚才的施针，看似简单，实则耗费了他巨大的心神。内科升级到三级后，他对气机的感应和操控，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刘教授快步走到病床边，亲自用听诊器在老人的双肺听了听。

呼吸音清晰了！那些之前因为肺水肿而产生的密集湿啰音，已经大幅减少！

他放下听诊器，转过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惊、赞叹和敬畏的复杂眼神看着陈明。

许久，他才对着身后的ICU主任，下达了一个让高枫彻底绝望的命令。

“所有指标符合脱机指征！通知麻醉科，准备拔管！”

……

从ICU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走廊里的气氛，和进去时截然不同。

那些年轻的医生们，看向陈明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轻视和好奇，只剩下纯粹的敬畏和崇拜。

高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夹着尾巴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