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宁战打了陈百明后,屯子里的气氛就变了。
若是说之前是有希望,那现在马桥屯的人叫有底气。
陈百明之前是何许人也,说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也没问题。
现在不也是让宁头儿一顿打,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消息像长了腿,先是马桥屯内部传遍了。紧接着就顺着河沟山道,传了附近的村子。
“听说了没?马桥屯那个新来的宁队正,把陈扒皮的屁股打开了花!”
“何止!陈扒皮手底下俩个亲兵,一个被卸了刀,另一个听说脖子差点被抹了!”
“真的假的?那宁队正啥来头?这么横?”
“啥来头不知道,就知道人家敢发饷,一天两顿干饭,还给分地!”
起初是当稀罕事讲,讲着讲着,味道就变了。
一时间,周边村子不少人……心里都活泛起来。
马桥屯,好像真不一样。
先是河沟村一个老光棍,夜里背着半口袋陈粮,摸黑过了河,敲开了马桥屯一户远亲的门。
接着是山壳子村两户人家,拖家带口,用板车推着全部家当,直接奔着马桥屯北面那片无主的荒地去了。
垒个窝棚,先住下。
这一下,像是有个口子被撕开了。
十天不到,马桥屯周边,原先长满荒草的野地里,星星点点冒出了几十个窝棚。
胆子大些的甚至溜进屯子,寻了空房,稍微收拾就住了进去。
人来了,地也活了,原先抛荒的地被重新开垦起来。
马桥屯,竟有了几分兴旺的气象。
……
宁战带着凌霜和裴老头,站在焕然一新的北城墙上往下看。
城墙下分了三块。
最近处,二十一名新兵,分成两拨。
十一人身着玄黑色板甲,手持包铁木盾和腰刀,正在练习短兵相接的阵型变换。
隋匠户高低还是赶制出来一批板甲,前后两片,用皮带在肩膀和肋下扣死。
甲面鼓起一个弧度,用来防箭矢。
就是模样实在不敢恭维……前后两片大壳子,圆鼓鼓。
新兵们走动起来,活像一群直立行走的大乌龟。
“老隋说了,加护臂护腿不难,就是费工费料。”裴老头在旁边解释,“先用棉甲凑合,里头缝了铁片,总比光着强。”
宁战点点头,他目光转向另一拨新兵。
这十人没穿板甲,只着轻便棉甲,正在训练神臂弩。
弩箭离弦的“咻咻”声连成一片,短促有力。
更远处,则是黑压压一大片屯丁。
约莫五十号人,都是屯里的青壮,被组织起来操练。
他们手里握着三米长的白蜡杆长枪,枪头还没装,排成歪歪扭扭的方阵。
让他们列队还凑合,转向……
“向左转!”
庞大虎站在方阵前头,扯着嗓子吼。
阵型蠕动了一下,大部分人转向了左边,但仍有七八个憨货转反了方向,引起一阵小小的骚乱。
“右!他娘的是右!你分不清左右吗?!”庞大虎气得跳脚,“那是拿筷子的手!拿筷子的!”
屯丁摸着脑袋,一脸茫然,显然还没搞清楚拿筷子的手和转向有啥关系。
宁战看得直想笑。
“得给大虎弄个喇叭。”他对裴老头说,“再这么喊几天,他嗓子就得废了。”
“喇叭?”裴老头没听过这词。
“就是……”宁战比划了一下,“一个铁的漏斗,小口对着嘴,大口朝着外面,喊话能传老远。”
裴老头似懂非懂,点头记下。
这时,庞二虎顺着城墙马道走了上来,手里捧着个册子,眉头微微皱着。
“宁头儿。”他走到近前,“有个事要禀报。”
“说。”
“这几日,外面迁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了。”庞二虎翻开册子,“学生粗略统计,新垒的窝棚有四十七处,拖家带口算下来,怕是有二百多口人。”
“另外,屯子里空着的房子,也被占去了十一间。”
裴老头插话:“这不是好事吗?人多,开荒种地的人就多,咱们屯子……”
“裴屯长,没那么简单。”庞二虎苦笑道,“这些人在原先的村子或军屯,都是登记在册的丁口。咱们这不合规矩,是在抢人啊。”
“抢人?”宁战压根没当回事,随口道,“谁说是抢人?”
庞二虎一楞,以为宁战没明白利害,正想解释。
宁战便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去把所有新来的百姓,不管住窝棚的还是住进空房的,全部登记造册。”
“姓名、原籍、家口、特长,都记清楚。从今日起,他们就是我马桥屯的人了。”
“至于他们原先在哪儿登记过……”宁战嗤笑一声,“关我们什么事?我怎么知道不是他们伪造黄册?”
“谁来要人就给我赶走。”
庞二虎立刻明白了宁战的意思,隐隐有种破釜沉舟的快意。
“学生……明白了!这就去办。”
“等等。”宁战叫住他,“登记的时候说清楚,既入了我马桥屯的册,就要守我马桥屯的规矩。”
“该出的劳役该服的兵役,一样不能少。但只要肯干,我保他们能有地种,有饭吃。”
“是!”
庞二虎收起册子,匆匆下了城墙。
凌霜在一旁默默听着,此时才开口:“你这可是把周边几个屯子的百户,往死里得罪了。”
“不得罪他们,他们就能对我笑脸相迎?”宁战仰起头,斩钉截铁道,“陈百明就是例子。这世道,你好说话,别人就当你好欺负。”
“我不管那么多,只要百姓跟着我能混口吃的,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他望着城外那片渐显生气的田野,缓缓道:“有人,才有兵,才有粮,才有在这北疆立足的本钱。别的,都是虚的。”
凌霜不再言语,只是望着宁战侧脸的目光,又亮了几分。
……
就在马桥屯执行宁战的抢人大计的时候。
五原城外,官道之上,尘头扬起。
一支约莫百余人的队伍,护着一辆马车,缓缓驶近城门。
队伍两侧大旗高举。
“大乾九边边事总理督办太监刘”!
城门处,崔思武早已得信,率领五原城千户所一众军官等候。
他今日穿戴整齐,银色山文甲擦得锃亮,只是脸上没了那惯有的笑容。
九边督办,干的就是监军的活。饶是崔家,也不能轻慢。
马车停稳。
车帘掀开,先探出来的是一只手,肤色苍白,手指细长。
陈百明忽然像条狗一样窜了过去,一把搀住。
“干爹!”
紧接着,一个身穿暗紫色蟒纹曳撒,头戴三山帽的中年太监,弯腰下了车。
他面皮白净,无须,眉眼温和。
正是奉旨巡视九边的督办太监,刘建忠。
“崔千户,劳动诸位在此久候,咱家心里可过意不去。”刘建忠声音不高,轻声道。
崔思武上前一步,抱拳行礼:“刘公公务繁忙,亲临边陲,乃是我五原将士之幸。”
“末将等在此迎候,是分内之事。”
“哎,崔千户言重了。”刘建忠笑眯眯地虚扶一下,直接点明来意。
“崔千户,听闻你麾下新得一员小将,名唤宁战。”
“败突厥贼军,诛弥勒逆党,端的是悍勇。”
他顿了顿,语气越发温和:
“咱家心向往之……”
“不知此次有没有这个荣幸,见一见这位宁小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