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婶子,别这么说。我是大夫,这是我该做的。”
霍晓燕把包好的药递到刘婶子手里,仔细叮嘱:“药拿好,一共三副,文火慢煎。”
刘婶子忙不迭接过,眼神始终没离开过孩子。
沈书翰上前,再次试了试孩子额头的温度,然后从里间病床上拿来一条小毯子,给孩子裹上。
“沈大夫,这……”刘婶子有些过意不去,嗓门不由得拔高,惊得刚睡下的孩子眉头之皱,吓的她赶忙压低声音,“这怎么好意思……”
“带孩子回家吧。”沈书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卫生所不够暖和,回去让孩子在热炕上好好睡一觉,发发汗,好得快。毯子等王大哥回来,再还。”
刘婶子的男人王老七,是村里有名的猎户,常进深山,一去便是大半个月,是这片对山最熟悉的人。
沈书翰正打算去后山看看。
那里的一些特殊环境和药材,很适合尝试进行小规模的培育。
如今是八十年代初,过不了多久,世界上会掀起一波中药潮。只要抓住机遇,就能让父母、大嫂和侄子过上好日子。
话说到这份上,刘婶子也不是矫情的人,抱紧孩子转身出了门。
虽是正午,但冬日的风依旧刺骨。刘婶子将怀里的孩子又用自己衣服裹一层。
过了饭点,村里道路上闲逛的人多了起来。见刘婶子这般模样,便有人搭话。
“哎哟,他刘婶,二蛋这是咋了?”
“看着像风寒?病得重可得赶紧送医院,耽误久了怕烧坏脑子!”
“就是,老李家那小子不就是给耽误的么……”
乡里乡亲,有个动静便容易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
因王老七的本事,大家对刘婶子也多了几分尊重。
刘婶子急着回家,拨开人群只撂下一句:“没事了,没事了!沈大夫给瞧好了,我先回了!”
说罢,匆匆消失在众人视线里,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她刚说啥?沈大夫……卫生所的沈书翰?”
“可不就是那个娶了知青的?”
“你知道啥?听说离了!那么好的媳妇都没留住……”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沈书翰离婚的事,只用一天就在村里传开。
几个好事的村民互相递了个眼色,不约而同的朝卫生所方向走去。
此时的沈书翰对即将到来的人群还一无所知。
霍晓燕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望着沈书翰,由衷赞道:“书翰哥,你真厉害。”
刚才那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着实把她看呆了,此刻满脑子还是沈书翰在药柜辗转腾挪的样子。
沈书翰敲了敲饭盒边沿,眼神严肃,迫使霍晓燕把肉吃下去,才接话:“后续针灸只是应急,关键还是那针退烧药。也多亏这孩子来得及时,再拖半天,引发肺炎就麻烦了。咱们这儿缺药,急性高热我还能勉强应付,真发展成肺炎,就棘手了。”
说着,他目光扫过药柜里寥寥无几的西药瓶,以及角落里早上整理好的草药。
现在虽然放开了,但物资匮乏绝非短时间能改变。
心中的想法愈发坚定。
吃完,不顾霍晓燕阻拦洗了饭盒,然后从书桌下抽出笔记本,埋头写了起来。
前世行医几十年的经验与方剂摘要,他要一点点默写出来。
这些知识将来必有大用。
霍晓燕默默站在他身后就这么看着。
心中却是想着:“时间就停在这刻该多好。”
但天不随人愿。
正写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沈书翰抬头望去,心里一惊门外乌泱泱围满了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霍晓燕下意识想往外走,沈书翰却先一步起身,将她护在身后。
外面的人一个个伸长脖子,恨不得把眼珠子扔进来看个究竟。
尤其见到沈书翰将霍晓燕护在身后,那眼神更是亮得吓人。
“这沈书翰是真有本事啊,两个知青都……”
“呸,不检点!”
“我看你就是眼红!”
听着门外嘈杂的议论,沈书翰的面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已经有了撵人的打算。
就在这时,人群向两旁散开,一连串的咳嗽声由远及近。
沈书翰目光瞬间锁定来人。
是村里的老光棍,孙瘸子。
正拄着拐棍,一瘸一拐,慢慢挪了过来。
“肺痨?!”
霍晓燕看着孙瘸子面色衰败、眼窝深陷的模样,再听那咳嗽的动静,下意识低呼出声。
这句话像投入水面的巨石,人群哗啦一下退出十来步远,诊所门口瞬间亮堂了不少。
孙瘸子刚迈进诊所门槛的脚,也僵在了半空。
沈书翰回头看了霍晓燕一眼。
霍晓燕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书翰哥,我……我太草率了。”
沈书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平和:“没事,交给我。”
安抚好霍晓燕,他转身径直走向孙瘸子。
孙瘸子急忙后退一步,哑着嗓子喊道:“沈大夫,你别过来……”
他佝偻着身子,双手扒着门框,就势在门槛上坐下,喘着气断续说道:“沈大夫,我这咳嗽,个把月了就没停过,夜里尤其厉害,咳得心肝肺都要出来了,胸口也闷得慌……”
“今儿听王老七家的说你医术好,俺才厚着脸皮过来。你给瞧瞧,俺是不是……是不是得了那‘肺痨’?”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脸上就只剩下恐惧,犹豫半晌,才接着道:“要真是……俺老孙绝不拖累大家。村西八宝山上有俺刨好的坑,自己躺进去,后头让人填把土就行……”
这话一出,门外的人群又退远了些,窃窃私语变成了惊慌的议论:
“他刚才就从我旁边走过去的!完了完了!”
“沈书翰还想干嘛?他怎么还往上凑!”
“这诊所……往后可不能来了!”
沈书翰对身后的骚动充耳不闻。
他来到孙瘸子面前。肺痨,即肺结核,在这个年代几乎是“不治之症”的代名词。
前年村里有人染上,传染了一家,最终都没救回来。
这正是众人恐惧的根源。
若换作旁人,此刻反应大概与门外村民无异,至少也会掩住口鼻。
但沈书翰脸上看不出一丝畏惧。
他只是平静:“孙叔,伸舌头我看看。”瞥了一眼那黄腻的舌苔,他又问,“痰是什么颜色?咳嗽一般在什么时候厉害?还有别的难受吗?”
他语调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竟孙瘸子不安的心稍微定了定。
孙瘸子不再抗拒,答道:“痰是黄乎乎的,挺黏稠。一到晚上就咳得受不了……别的……浑身冒虚汗算不算?”
“不知道的,还以为俺这老光棍夜里尿坑呢。”
沈书翰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俯身,将耳朵贴近了孙瘸子瘦骨嶙峋的胸膛。
“我的娘哎!他真不要命了!”
“还有上赶着找死的!”
门外的惊呼压不住了。
沈书翰能感觉到,孙瘸子枯瘦的身体正在剧烈颤抖。
比起病痛,那些话语和眼神,更让他接受不了。
听诊片刻,沈书翰直起身,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做出了第二个惊人的举动。
他伸手,将孙瘸子从门槛上搀扶起来,稳稳地接进了诊所里。
“晓燕,麻烦给孙叔倒杯热水。”
霍晓燕虽疑惑,但还是立刻照办。
孙瘸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待弄得手足无措,望着沈书翰,浑浊的眼睛有犹疑,有不可置信。
“沈大夫,难不成俺这病……还有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