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灵咬破舌尖,一滴精血喷在玉蝉上。
“破!”
“咔嚓!”
陶瓮应声裂开一道缝隙。
浓郁的黑气从裂缝中涌出,混杂着水银的甜腥和尸体腐烂的恶臭。
但紧接着,四道近乎透明的身影从黑气中飘出,她们终于摆脱了禁锢。
第一个,十七岁的溺死少女,回头看了萧灵一眼,脸上没有了诡异的笑,只有解脱的平静,然后消散。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四道残魂归入虚空。
戏服彻底垮塌,化作一堆破布。
布料下,没有实体,只有一小滩粘稠如血的暗红色水银,还在微微蠕动。
“小心!”师父突然厉喝。
那滩水银突然暴起,化作无数细针,铺天盖地射向萧灵!
太快了,根本来不及躲。
但师父更快。
张道真一步抢到萧灵身前,宽大的道袍袖子一卷一抖,竟将大半水银针尽数兜住。
可还是有三根漏网之鱼,一根扎进师父的左肩,两根擦过萧灵的右臂。
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
萧灵低头,看见自己右臂上两道细小的伤口没有流血,反而凝结出银白色的霜花。
而师父左肩处,那根水银针已经整根没入,周围的皮肤迅速变得青黑。
“师父!”萧灵扶住摇摇欲坠的老人。
“没事……水银已入体,我用真气还能压几个时辰。先离开这里,那施术者……马上就会知道禁术被破了。”张道真脸色发白,却还强撑着。
“张道真,你屡次坏我大计,三十年前你救不了,三十年后你还是救不了!哈哈哈哈……”
一阵阴恻的声音突兀地回荡在整个地下室,听得萧灵毛骨悚然。
他顾不得理解是什么意思了,搀着师父,快步冲出地下室。
就在他们踏出慈安堂大门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
整栋戏园子开始崩塌,砖瓦倾颓,烟尘四起。
但萧灵看得清楚,那不是普通的倒塌。
是地底涌出的黑气,将整座建筑从内部“腐蚀”了。
那个施术者宁可毁掉这里,也不留下任何线索。
“咳咳……快走。”师父咳嗽着,嘴角溢出一丝黑血。
萧灵不敢耽搁,拦了辆出租车,报出赵志刚之前给他的一个地址。
迅速给赵志刚发了消息,然后转身去观察师父的伤势。
张道真靠在座椅里,呼吸越来越重。
出租车停在老城区一栋不起眼的居民楼前。
萧灵扶着师父下车,按照赵志刚给的密码打开三楼的一间公寓。
屋里陈设简单,但干净,冰箱里有食物,柜子里有药品。
“听我说,小灵。”张道真抓住萧灵的手,力道大得吓人。
“水银镇魂的施术者,一定认识我,甚至认识我们这一脉。祂知道怎么用残魂做‘眼睛’,知道怎么反制听尸人的手段……我怀疑,是师门的叛徒。”
萧灵的心一沉:“可是师父,您不是说,听尸人一脉单传吗?”
“单传,是这六十年的规矩。”师父苦笑。
“六十年前,听尸人有三个分支。我这一支守‘不扰阳’的祖训;另一支认为听尸人应当匡扶正义,主动介入阳间冤案;还有一支……”
张道真顿了顿,眼神变得复杂:“他们认为,既然能听死者言,为何不能‘借’死者力?于是研究禁术,炼魂驱鬼,甚至想逆转生死。六十年前那场内斗,另外两支几乎死绝,我以为都清理干净了。但现在看来……有漏网之鱼。”
“别说了师父,我听你的,再也不管这些事了!”萧灵的声音开始出现明显的哽咽。
如果因为自己的一意孤行,让老头子出现什么意外,萧灵这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他把师父扶到床上躺下,掀开衣领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左肩伤口周围,青黑色已经蔓延到胸口,皮肤下隐隐可见银色的细线在蠕动,那是水银随血液流动的痕迹。
“得把水银逼出来。”萧灵翻找药箱,找到一把手术刀、镊子和酒精。
“没用的……”师父摇头,“这不是普通水银,里面掺了尸毒和咒力。
寻常办法逼不出,反而会加速扩散。得用‘换血符’。”
“换血符?”萧灵一愣,“那是禁术里的禁术!”
以符为引,将中毒者的血导入替身,再以新血补入。
可替身必须是活人,且命格相合,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两人都会丧命。
“所以我说,得你来画。”师父看着萧灵,眼神平静。
“用你的血,做新血。我们师徒命格同源,成功率最高。”
“可是……”萧灵犹豫了。
“没有可是。”张道真打断他,“我要是死了,你就得独自面对那个叛徒。你觉得,你现在斗得过一个研究了六十年禁术的老怪物吗?”
萧灵没有再说话,他快步走到书桌前。
咬破右手食指,以血为墨,开始在黄符纸上勾勒复杂的符文。
每一笔都消耗极大,画到一半时,他已经脸色发白,额头冒汗。
“记住这个符。换血符的变种,叫‘连命契’。”师父在床边缓缓说。
“从此以后,我的伤,你会分担三成;你的劫,我会替你挡七分。这是师父……最后能教你的了。”
萧灵手一抖,符纸差点画废:“师父,您……”
“画完再说。”最后一笔落下,血符泛起淡淡的金红光芒。
萧灵将符纸贴在师父左肩伤口处,然后割开自己的左手腕,将伤口与符纸相贴。
瞬间,剧痛袭来。
像是有什么冰冷粘稠的东西,顺着血液被强行抽离他的身体,注入师父体内。
师父体内那些青黑色的毒素,也有一部分反向流入他的血脉。
萧灵闷哼一声,眼前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几个小时。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师父旁边的地板上,左手腕的伤口已经包扎好。
师父靠在床头,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胸口的青黑色已经褪去大半。
“醒了?”师父的声音依然虚弱,但有了中气,“感觉怎么样?”
萧灵撑起身子,只觉得浑身酸软,右臂那两道伤口隐隐作痛,但还能忍受:“还行。您呢?”
“死不了。”张道真看着天花板,忽然说,“小灵,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许你介入阳间案子吗?”
“因为因果债。”
“不完全是。”师父摇头,“是因为‘听尸人’这条路,走到最后,只有两个结局。”
“要么像我一样,守着规矩,孤独终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因你受累早逝;要么像那个叛徒一样,堕入邪道,用禁术对抗因果,最终人不人鬼不鬼。”
他转过脸,看着萧灵:“我怕你选第二条路。”
萧灵低下头:“师父,我……”
“但今天,我改主意了。”张道真打断他。
“你能听出残魂里最细微的执念,能用一句话动摇禁术的根基,能在那种关头还想着先救被困的亡魂……你骨子里,不是冷血的人。强行让你守规矩,你做不到,只会更痛苦。”
老人伸出手,摸了摸萧灵的头,像小时候那样:“所以,师父准了。你想帮警察破案,想救那个姓林的小姑娘,想揪出那个叛徒清理门户……都去做吧。”
萧灵鼻子一酸。
“但记住三点。”师父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你的命现在连着我的命,别轻易找死;第二,遇到解决不了的,回来问我,我还没老到动不了;第三……”
张道真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严肃:“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开始享受‘替死者言’带来的权力,开始觉得活人的感激、凶手的恐惧、掌控生死的感觉……很畅快。那就立刻停下,回来找我,我废了你的听尸能力,让你当个普通人。”
萧灵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然而下一刻,画风突变,老头子又开始念经了,“你每替亡魂说一句话……”
“你每替亡魂说一句话,就欠下一份因果……”
“那些话本该由阳间的律法去问,由生者的良心去听……你说了,债就记在你头上。”
“年轻时觉得正义凛然,老了才知道,有些债,还不起。”
这次萧灵没有打断师父,静静地像小时候第一次听师父讲课一样,用心地听完。
“老头子,放心吧,我记住了……可我还是个少年,就像当年十七岁的你。”萧灵望着窗外渐白的天空说道。
张道真在床上翻了个身,骂了句混账东西,没再说话。
一夜惊险,但黎明终究还是来了。
师父睡了,呼吸平稳。
萧灵坐在床边,拿出手机,看见三条未读信息。
一条是林汐薇的:【护身符一直戴着,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有人唱戏,但突然就不唱了。今天见?】
一条是赵志刚的:【慈安堂凌晨发生不明原因坍塌,已封锁现场。你和你师父没事吧?看到回电。】
还有一条,又是陌生号码。
这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林汐薇今天早上走进校门的背影。
她的书包上,不知何时,被人用红色的颜料画了一个小小的符号。
螺旋的末端,第五个圆圈,已经完成了一半。
萧灵握紧手机,指节发白。
祂知道了。
那个施术者不仅知道他们破了禁术,还明确地告诉他:下一个目标,依然是林汐薇。
而这一次,对方不会再给任何机会。
窗外的晨光里,城市正在苏醒。
萧灵目光一凛,真正的黑暗,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