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萧灵推开公寓门时,阳光正斜斜地切进走廊。
他整夜没合眼,守在师父床边,每隔一小时就检查一次脉搏和呼吸。
张道真的情况稳定下来了,青黑色退到肩胛位置就不再蔓延,但也没有完全消失。
那些银色的细线像蛛网般潜伏在皮肤下,提醒着这场战斗的代价。
“师父,我去学校了。”萧灵低声说。
床上的人没回应,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萧灵轻手轻脚地收拾书包,把昨晚用过的带血纱布和空药瓶装进塑料袋,准备出门时扔掉。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
师父侧躺着,花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看起来比平时苍老许多。
萧灵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折返回来,从书包里掏出一张黄符纸,咬破食指,快速画了一道“守身符”,轻轻塞进师父的枕头底下。
“等我回来。”他说。
门轻轻关上。
床上,张道真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学校还是老样子。
早自习的读书声,走廊里奔跑的脚步声,食堂飘来的包子味。
一切正常得让人恍惚,仿佛昨晚的地下室、戏服人、水银针都只是一场噩梦。
萧灵走进教室时,周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收作业。
“萧灵,昨天放学为什么没来办公室?”周老师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家里有急事。”萧灵低下头。
“又是‘家里有事’。”周老师摇摇头,没再追问,“作业补上,下午放学前交给我。”
“谢谢老师。”萧灵快步回到座位。
刚一坐下,王浩立刻凑过来:“喂,你昨天怎么了?一下课就跑没影,连书包都没拿。”
“有点事。”萧灵含糊道,从桌肚里拿出物理课本。
“神神秘秘的......”王浩嘀咕,但很快被前排女生讨论的新款手机吸引了注意力。
萧灵翻开课本,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前排。
林汐薇坐在前一排靠窗的位置,正低头背英语单词。
晨光透过玻璃洒在她侧脸,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她脖子上那根红绳清晰可见,玉片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
看起来一切正常。
但萧灵知道不是。
他悄悄掏出罗盘,放在课本下。
指针微微偏转,指向林汐薇的方向,但没有昨晚那么剧烈。
这意味着她身上的“标记”还在,但施术者暂时没有进一步动作。
“在看什么?”林汐薇突然转过头,正好对上萧灵的目光。
萧灵猝不及防,愣了一秒:“……你头发上有片纸屑。”
“哪里?”林汐薇伸手去摸。
“左边,不对,右边一点……我帮你。”萧灵站起来,假装帮她摘纸屑,手指飞快地在她后颈的衣领处一抹。
什么都没有。
那个螺旋符号没有直接画在她身上。
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更加警惕。
施术者选择画在书包上,而不是身体上,说明对方很谨慎,不想打草惊蛇。
但也可能……是在等待某个时机。
“好了吗?”林汐薇问。
“好了。”萧灵坐回座位,手指在桌下轻轻捻动。
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他感觉到她身上的气息很干净,但深处有一种极淡的、冰凉的质感,像深井里的水。
那是命格至阴的特征。
“萧灵。”林汐薇转过身,趴在椅背上看着他,“你昨天给我的护身符,到底是什么?”
“就是普通的......”
“别骗我。”她打断他,声音很轻,“昨晚我做梦,梦见有人在我床边唱戏,就是那种很老的调子。但唱到一半,这个玉片突然发热,然后那些声音就消失了。”
她拿出那枚玉片,握在手心:“这不是普通的护身符,对不对?”
萧灵沉默了几秒:“它能保护你。”
“从什么手里保护我?”林汐薇追问,眼睛里有害怕,但更多的是坚定。
“你之前说后巷有‘脏东西’,我本来不信,但昨晚的梦……还有上周我看见的影子……萧灵,你知道些什么,对吗?”
教室里喧闹依旧,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的对话。
萧灵看着她,突然想起师父的话:“有些因果,一旦介入,就脱不了身。”
但如果现在告诉她真相,告诉她有个人正在用邪术寻找命格至阴的人,告诉她她已经成了目标,告诉她那些死者的诡异笑容……
她会崩溃的。
“放学后。”萧灵最终说,“放学后我告诉你。但现在,别问,也别一个人行动,答应我。”
林汐薇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缓缓点头:“好。”
四目相对间,萧灵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林汐薇。
眼前这张脸美好得近乎虚幻,像是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他不自觉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林汐薇在他的目光里脸颊泛红,慌忙转过身去。
萧灵才猛地回过神,尴尬地抬手挠了挠头。
上午的课漫长而煎熬。
数学课,周老师在黑板上推导三角函数公式,萧灵在笔记本上画着那个螺旋符号,尝试破解它的含义。
五个圆圈,代表五个目标?还是五个阶段?
那个施术者到底想完成什么仪式?
物理课,老师讲电磁感应,萧灵却在想水银的导电性。
水银镇魂之所以能困住魂魄,是否利用了水银作为液态金属的特殊性质,在尸体周围形成一个封闭的“场”?
英语课,他完全没听,脑子里全是昨晚师父说的话。
“六十年前,听尸人有三个分支……”
“我以为都清理干净了……”
“现在看来,有漏网之鱼……”
下课时,萧灵给赵志刚发了条短信:【赵叔,有空吗?想聊聊慈安堂的产权信息。】
赵志刚很快回复:【中午十二点,学校对面咖啡厅。】
咖啡厅很安静,这个时间没什么人。
赵志刚坐在靠窗的卡座里,面前摆着一杯已经凉了的黑咖啡。
他穿着便服,但眉宇间那种刑警特有的锐利和疲惫,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你师父怎么样?”赵志刚开门见山。
“暂时稳定了。”萧灵在他对面坐下,“但水银针里有咒力,逼不出来,只能压制。”
赵志刚脸色一沉:“需要什么药?或者……特殊的东西?局里虽然不方便明面支持,但我个人可以想办法。”
“暂时不用。”萧灵摇头,“师父用了‘连命契’,我的血能帮他分担一部分。赵叔,慈安堂的产权查到了吗?”
“查到了。”赵志刚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
“慈安堂建于1932年,最初是个叫‘陈玉楼’的商人建的私人戏园。1952年收归国有,改为区文化馆,八十年代又还给陈家后人。但陈家后人早就移民海外,这些年一直委托中介公司代管,处于闲置状态。”
“代管公司是?”
“一家叫‘长明文化’的小公司,注册地在城西,法人代表叫......”赵志刚翻了一页,“李文昌,六十八岁,本地人。”
萧灵接过文件,快速浏览。
长明文化的注册地址是城西老城区的一栋写字楼,但那个地址去年就因为拆迁拆除了。
法人代表李文昌,身份证照片上的老人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小老板。
“这个人查过了吗?”
“查了。”赵志刚点头。
“李文昌,退休教师,十年前注册了这家公司,主要做旧书、旧物回收生意。名下没有房产,租住在老城区的公租房里,银行流水也很简单,每月几千块的养老金,加上公司偶尔有点小进账。没有前科,甚至连交通违章都没有。”
太干净了。
干净得不正常。
“我想见见他。”萧灵说。
赵志刚犹豫了:“小灵,这不合规矩。而且你师父现在这样,你再……”
“赵叔。”萧灵打断他,“昨晚那个施术者说了一句话:张道真,你屡次坏我大计,三十年前你救不了,三十年后你还是救不了。三十年前,发生过什么?”
赵志刚的脸色变了。
他端起咖啡杯,手微微发抖,又放下。
这个细节让萧灵确定,赵志刚知道些什么。
“三十年前......”赵志刚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我还是个刚入职的小警察。那年冬天,城里发生了一系列失踪案,都是年轻女性,失踪前都去过同一家电影院。局里查了很久,没线索。”
“后来……你师父主动找上门,说能帮忙。”
“然后呢?”
“然后他用了某种方法,‘听’了其中一个失踪者最后接触过的物品,带我们找到了……”赵志刚停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痛苦。
“找到了一个地窖。里面……有七具尸体,都被摆成奇怪的姿势,围成一圈,中间点着七盏油灯。每个死者耳朵里都有水银。”
萧灵的心一沉。
一模一样的手法。
“抓到凶手了吗?”他问。
“抓到了,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叫陈……陈什么来着?时间太久了,记不清了。”赵志刚说。
“但那人被抓时已经疯了,嘴里不停念叨着‘仪式还没完成’‘还差一个’之类的话。后来鉴定为精神病,关进了精神病院,没两年就病死了。”
“所以案子结了?”
“结了。”赵志刚点头,但又摇头。
“但你不觉得太巧了吗?三十年前的水银案,三十年后的水银案,手法几乎一模一样。而且你师父昨晚受的伤,和他三十年前受的伤……都是左肩,都是水银针。”
萧灵的手指收紧。
不是巧合。
是同一个施术者,或者至少是同一脉的传承。
“那个精神病院还在吗?”萧灵问。
“早拆了,改建成商场了。”赵志刚叹气。
“当年的案卷我也调过,但很多细节都模糊了。唯一确定的是,那个凶手在审讯时说过一句话:师父会来救我的。”
师父。这个词像一根针,扎进萧灵心里。
“所以您怀疑,三十年前的凶手,只是学徒或者执行者,真正的‘师父’一直没露面?”萧灵问。
“对。”赵志刚看着他,“小灵,我知道你想查下去,但听我一句劝……连张老道都栽了跟头,你现在一个人,太危险了。”
“至少等你师父恢复了再说。”萧灵沉默。
窗外,学生们三五成群地走过,笑声飘进来。
阳光很好,世界看起来安全又正常。
但他知道不是。
“赵叔,昨晚施术者在我同学的书包上画了标记。”萧灵终于开口,“第五个圆圈,完成了一半。祂不会停手的。”
赵志刚的表情凝固了。
“哪个同学?”
“林汐薇。”
“你……”赵志刚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地址我发你手机上,但答应我,别一个人去。至少让我派两个便衣远远跟着。”
“不行。”萧灵摇头,“对方能用水银针伤师父,说明对听尸人的手段很了解。人多我怕打草惊蛇,还可能有无谓的伤亡。”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去看看。”萧灵站起来,“只是看看。如果有异常,我会立刻通知您。”
赵志刚看着他,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脸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坚定。
他想起三十年前的一个人,也是这样,明知危险,还是一头扎进黑暗里。
“这个拿着。”赵志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定位器,只有纽扣大小。
“别拒绝。如果你出事,我至少要知道去哪里收尸。”
萧灵接过定位器,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