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子时二刻。
普光寺后院。
这里本该是静谧的时刻,此刻却被无数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数百名信徒,大多是有钱的妇人和富商,跪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正中央那口枯井被黄绸围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个口子。
“起坛,迎佛光!”
一身金红袈裟的方丈大师,手持法杖,绕着枯井念念有词。
旁边十几个和尚敲着木鱼,诵经声在大若若的后院里回荡,营造出一种神圣而诡异的氛围。
“嗡。”
突然,那口原本漆黑的枯井深处,真的泛起了一层幽幽的、如同流动的金沙般的光芒!
紧接着。
“哇——哇——”
一阵凄厉、空灵,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婴儿啼哭声,断断续续地飘了上来。
“出来了!灵童出来了!”
“佛祖显灵啊!”
底下的信徒瞬间炸了锅,疯狂地磕头。
有的甚至把自己手上的金镯子、头上的玉簪子,像不要钱一样往井口扔,仿佛那是通往极乐世界的门票。
人群角落的阴影里,一块假山后面。
乔装改扮的李世民和尉迟恭正蹲在那里。
李世民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一种智商被侮辱的不屑,但他没有动。他悄悄把怀里的墨玉神方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微光一闪而过,上面正是关于镜面反射和哨子发声的科普。
“装。”
李世民心中冷笑:
“继续装。朕倒要看看,你这出戏还能唱多久。”
“陛下,这声音……”尉迟恭听着那鬼哭声,心里发毛,小声嘀咕。
“闭嘴,看着。”李世民低喝一声。
此时,方丈大师脸上露出一抹悲悯的微笑,高声道:
“戾气太重。大唐杀戮太过,灵童这是在哭啊!需以金银铺地,方能安抚。”
“杀戮太过?”
就在这群魔乱舞的当口。
一个带着几分讥讽的男声,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
“方丈大师,你是想说,我大唐的将士在前线流血保家卫国,到了你嘴里,反而成了罪过?”
这一声,就像是在热油锅里倒了一瓢冷水。
诵经声停了。
方丈猛地睁开眼,怒视人群:
“谁?!何人敢惊扰法驾?!”
人群分开。
李承乾摇着折扇,一脸看猴戏的表情,缓步走了出来。
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武珝,和那个看谁都想揍一顿的牛进达。
李世民眼睛一亮,拍了拍尉迟恭的大腿:
“来了!这小子出场了!看他怎么收拾这老秃驴。”
方丈一看这三人面生,立刻摆出一副金刚怒目的架势:
“大胆狂徒!”
“佛门净地,口出狂言!这灵童乃是天降,你敢亵渎?就不怕遭天谴吗?!”
“来人!护法武僧何在!把这几个捣乱的邪魔叉出去!”
方丈的吼声传出去很远,他满脸自信,因为这寺庙里养着几十个彪悍的护院武僧,平日里哪个不长眼的敢闹事,早就被乱棍打出去了。
然而,十息过去了。
院外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预想中的武僧们,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方丈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疑惑,又变成了惊恐:
“人呢?护法何在?!”
“大师,您是在找那群还没剃干净头发的假和尚吗?”
围墙上,突然冒出一个懒洋洋的脑袋。
杜荷手里拎着一根还没吃完的鸡腿,趴在墙头,身后隐约能看见几个被绑成了粽子、嘴里塞着破布、正唔唔挣扎的武僧。
杜荷对着李承乾咧嘴一笑:
“公子,放心。外面那群只会欺负老百姓的废物,全都被小爷我包圆了。这院子门我已经给锁死了,咱们正好,关门打狗。”
“好家伙!”
假山后的尉迟恭都看傻了:
“这杜家小子平日里是个纨绔,怎么动起手来这么利索?比俺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强多了。”
李世民哼了一声:“也不看看是谁带出来的。”
场中,李承乾合上折扇,用扇骨指了指那口冒着金光的枯井,对身边的武珝说道:
“记下来。”
“普光寺方丈,公然妖言惑众,诋毁国战将士,利用机关术,诈骗钱财。”
武珝打开本子,提笔,点头:
“已记下。机关术?”
方丈心里咯噔一下:“你,你胡说什么?”
李承乾笑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盯着方丈的眼睛:
“大师,你这戏法,也就骗骗外行。”
“来,我给你变个更厉害的。”
李承乾转头对牛进达打了个响指:
“牛将军,去,给大师开个光。”
“好嘞!”
牛进达早就按捺不住了。
他飞起一脚,直接把想扑上来阻拦的方丈踹了个狗吃屎。
“报应你大爷!”
然后,他弯下腰,双手抓住那井口上的一块巨大青石板,脖子上青筋暴起,一声怒吼:
“给俺——开!!!”
轰隆!
一声巨响。
那块用来遮挡视线、制造回声效果的特制井盖,竟然被他生生掀翻,砸在了旁边的花坛里。
井口大开。
“别!!”方丈绝望地伸手。
但晚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向那口失去了神秘面纱的枯井。
只见牛进达并没有停手,他伸手在井沿的内侧摸索了一下,那是李承乾之前教他的位置。
“嘿,找到了!”
牛进达用力一扯。
嘎吱。
井壁上,几块磨得锃亮的、巴掌大的铜镜被扯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还从井下几尺深的地方,拽出来一根形状怪异的、两头通透的空心大竹管。
那竹管里还卡着一片薄薄的簧片。
李世民看到这一幕,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激动得就像是自己上去拆穿了一样:
“果然!果然是铜镜!是竹管!”
“高明啊高明,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有神物不成?!”
“来,大伙儿看看!”
李承乾捡起那根竹管,放在嘴边吹了一下。
“哇——”
和刚才那个婴儿啼哭一模一样的声音,从竹管里传了出来,尖锐刺耳。
“这就是你们的灵童。”
李承乾冷笑一声,把竹管扔在方丈脸上:
“枯井通风,风穿过这个装了簧片的竹管,经过井壁的回声放大,听起来就像哭声。这在墨家机关术里,叫啸鸣管,三岁小孩玩的把戏。”
“至于金光。”
李承乾捡起一块那井底被火把照得发亮的石头:
“井壁贴铜镜,折射上面的火把光。再加上井底撒了些磷石粉,借着风一吹。看着像金光,实则是鬼火。”
“你们不生产粮食,也不织布,就知道用几面破镜子和一根竹管,在这里骗得大家倾家荡产。”
“你们这佛法,修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李承乾的每句话,都像是抽在方丈脸上的耳光。
全场鸦雀无声。
那些刚刚还在磕头的信徒们,看看地上的竹管,再看看那个浑身哆嗦的方丈。
一种被当成傻子戏耍的羞辱感,瞬间涌上心头。
“假,假的?”
“那是竹筒子吹出来的?”
“我们扔进去的金首饰其实是喂了这个秃驴?”
人群中,一个富商发出一声怒吼:
“退钱!!那是老子的血汗钱!”
“骗子!这是个骗子窝!”
局势瞬间逆转。
刚才还要维护方丈的信徒们,现在恨不得冲上去撕碎他的袈裟。
杜荷这时候带着亲兵们跳了进来,把那群想动手的和尚围了个严实。
牛进达抄起棍子,砰地一声把武僧首座扫飞,大吼:
“给老子砸!”
“佛像别动,其他的——只要是那个秃驴的私产,桌椅板凳,柜台账本,全都给老子砸了!”
噼里啪啦!
一场单方面的殴打和拆迁开始了。
方丈瘫在地上,还要做最后的挣扎:
“你,你们是谁?还有王法吗?我要去报官!我要去告御状!我是有度牒的高僧!”
李承乾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用折扇挑起他的下巴,那张俊秀的脸上露出一抹让人绝望的笑容:
“告御状?”
“大师,自我介绍一下。”
“朕,咳,额,孤,李承乾。”
李承乾清了清嗓子,把那个稍微跑偏了一点的朕字咽回去,眼神却更显得理直气壮:
“大唐太子,当今监国。”
轰——
方丈的白眼一翻,这次是真的吓晕过去了。
太子?!
这特么是钓鱼执法啊!
“带走。”
李承乾站起身,拍了拍手,看着那乱糟糟的场面,却没有丝毫留恋,反而把目光投向了偏殿的那个解难堂。
“把这骗子吊在门口示众。”
“武珝,牛将军。”
李承乾指了指那个账房:
“那里面才是今晚真正的大戏。”
“去,把门踹开。”
“孤要看看,这披着袈裟的吸血鬼,到底吸了我大唐子民多少血!”
而在假山后。
听到那个朕字,尉迟恭吓得一哆嗦,赶紧看向李世民。
却见李世民不仅没生气,反而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他看着那个在火光中不可一世的儿子,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好小子。”
李世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声音里满是骄傲:
“够狠,够稳,够不要脸。那个朕字虽然喊早了点,但这份气度,像朕。”
“走吧,黑子。”
李世民转身,心情大好:
“戏看完了,这普光寺的天,算是塌了。”
“咱们回去。明天,等着这小子给朕,报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