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在身后合拢,风雪声顿时闷了下去。
乔正君站在院里,眯眼望向远处的山脊线。
天色灰白,沉得厉害,快压到山尖了。
“暴风雪的前兆呀!”他嘴里喃喃道。
他估算着时间——最多还有四个小时,大雪就会封山。
“得抓紧了。”
他紧了紧腰间那根麻绳,把柴刀别在背后。
背篓里除了麻绳和几个简陋的套索,空空如也。
屋里传来姐妹俩收拾碗筷的细碎声响,隔着窗户纸,能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在移动。
乔正君收回目光,抬脚踏进后山的积雪中。
雪没过了脚踝,湿冷的粉子钻进鞋帮。
眼前白茫茫一片。
路早没了,去年的小道、石头、沟坎,全让雪抹平了。
但脚知道。
左脚踩下去,实,是冻硬的土。
右脚跟着落,软了一下。
下面是空的。
是那道暗沟,去年秋天差点栽进去。
他往阳坡走。
这儿的雪薄些,枯草梗子戳出雪面。
山鸡野兔会来这儿刨食,找没埋住的草籽。
走了大概二里地,腰开始发酸。
在一片光秃秃的榛子丛边,他蹲下了。
雪地上有几串新鲜的爪印,很小,间隔密——是兔子。
伸手,指尖探进印子边。雪粉松散,还没冻硬。
顶多半小时前留下的。
顺着那串小点往前摸,雪踩下去吱呀响。
在一棵倒下的朽木旁停住。
木头根那儿,碗口大个洞,周围散着啃碎的草渣。
“就这儿了。”
麻绳从背篓里扯出来,手指动起来。
原主会的,他也会。
几秒钟,一个活套好了。
固定在洞口上方三寸,又折几根带残叶的榛树枝,松松搭在套索周围,做个样子。
做完这些,他退到十步外的一棵老松后,屏息等待。
山林静得只剩下风声。
约莫一刻钟后,洞口那堆“树枝”动了。
一只灰兔警惕地探出头,鼻子急促翕动。
它在洞口停了足足三分钟,才一点点往外挪。
就在它前半身钻出洞口,后腿即将蹬地的瞬间。
“嗖!”
套索猛地收紧,勒住兔颈。
灰兔剧烈挣扎,但乔正君打的结是越挣越紧的渔人扣。
他快步上前,一手捏住兔耳,另一手在它后颈用力一拧。
“咔嚓。”
轻微的骨响后,兔子瘫软下来。
乔正君利落地把兔子塞进背篓,又在附近转了转,用同样的法子套了第二只。
两只兔子加起来得有七八斤肉,够吃两天了。
他直起身,望向山林深处。
雪更密了,能见度在下降。
按计划现在该折返,但背篓里的重量让他不甘心。
“咕!”
就这么小半天,他就听到自己肚子咕咕叫了。
“八十年代,肚子里还真是缺油水啊!”
乔正君撸着顺滑的兔头,咽了咽口水。
“今晚第一顿饭,光兔子不够。”
“得搞点油水……倒是麻辣兔头可以晚上安排。”
乔正君吧唧吧唧着嘴。
前世他就好这一口。
原主记忆碎片里,这片山有狍子。
那玩意儿傻,好奇心重,你喊一嗓子,它能愣在原地瞅你半天。
他沿着山脊线往背阴坡摸。
那边有片白桦林,夏天常见狍子啃树皮——补盐。
果然,在林子边缘的雪地上,他看见了一串蹄印。
比兔子大得多,步幅松散,是食草动物悠闲踱步的痕迹。
乔正君蹲下细看。
蹄印很深,说明个体不小;脚印间有拖痕,是狍子行走时蹄子蹭雪的特征。
他顺着痕迹追踪,在一条冻溪边发现了目标。
一只半大的狍子,正低头舔冰。
它离乔正君约莫三十步,这个距离强攻不行,狍子受惊能窜出百米。
得诱近。
乔正君从背篓里摸出块干玉米饼——这是早上出门前林雪卿硬塞给他的“干粮”。
他掰下一小块,捏碎,顺着风朝狍子的方向轻轻一扬。
碎渣落在雪上,发出细不可闻的簌簌声。
狍子耳朵一竖,抬起头,警惕地朝这边张望。
乔正君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压到最缓。
僵持了约莫两分钟,狍子终究没抵住好奇,试探性地朝碎渣方向迈了一步,又一步。
二十步,十五步……
就在狍子低头去嗅玉米渣的瞬间,乔正君动了。
他像雪豹扑食般从树后窜出,柴刀在手里翻了个花,刀背朝前。
他不想砍坏皮子。
狍子受惊猛蹬后腿要逃,但雪地限制了它的爆发力。
乔正君一个前扑,左手死死箍住狍子脖颈,右手刀背狠狠砸在它太阳穴上。
“砰!砰!砰!”
闷响。
嘴里也跟着蹦出来:“八十…八十…八十!”
直至狍子四肢抽搐几下,瘫软下去。
乔正君才抹去脸上的血沫,喘着粗气爬起来,手心被狍子蹬出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但他顾不上这些,赶紧解下麻绳捆住狍子四条腿。
得趁血还没流透赶紧处理,不然血腥味会惹麻烦。
麻烦来得比他预想的还快。
刚把狍子拖到背风处准备开膛,远处就传来了一声狼嚎。
“嗷呜…”
悠长,凄厉,贴着山脊线滚过来。
乔正君后背瞬间绷紧。
他太熟悉这种声音了。
不是独狼,是狼群在呼应。
他猛地抬头,只见对面山坡上,几个灰点正快速移动,朝着他这边包抄。
“操。”
他骂了一声,脑子飞快运转。
拖着整只狍子绝对跑不过饿狼,但舍弃又太可惜。
电光石火间,他做了决定。
柴刀狠狠劈下,精准地卸下两条后腿。
接着是前腿。
狍子躯干他没动。
那是留给狼群的“买路钱”。
四条腿约莫三十来斤,用狍皮一裹,绑紧。
背篓里两只兔子压在最底下。
做完这些,狼群已经逼近到百米内,他能看清领头那匹灰狼泛着绿光的眼睛。
“跑!”
乔正君背着沉重的包袱,朝着下山的方向猛冲。
他顾不得硌脚的疼痛,专门从满是碎石的地面走。
狼的肉垫最怕这个,速度起码能降三成。
身后传来狼群撕咬狍子尸体的咀嚼声和低吼。
他不敢回头,拼命往山下窜。
因为家里还有两张口等着吃饭。
一口气冲到山脚,确认狼群没追上来,乔正君才靠着一棵老柞树喘气。
手心伤口还在渗血,他扯了块内衣布条草草缠上。
抬头看天,雪片子已经变成鹅毛大雪,再耽搁就真回不去了。
正要起身,他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抬头一看,是只松鼠,正抱着颗松果,蹲在树杈上警惕地瞪他。
小松鼠身后,树干上有个拳头大的树洞,洞口封着干苔藓。
“粮仓!”
乔正君惊呼一声。
他轻轻放下包袱,从背篓里掏出最后一段麻绳,在一端系了个小环。
然后他屏住呼吸,慢慢将绳环伸向树洞。
小松鼠急了,“吱”一声窜过来要护粮。
就在它探头进洞的瞬间,乔正君手腕一抖,绳环套住了它的脖子。
轻轻一拉。
松鼠挣扎几下,不动了。
“啧,瘦。”掂了掂手里没分量的小尸体,温热,软塌塌的。
略带嫌弃地丢进背篓。
忍着掌心伤口被牵拉的刺痛,伸手探进那个被松鼠死命护着的树洞。
指尖碰到东西。
硬硬的,圆滚滚的。
掏出来的东西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不止松子,还有榛子、山核桃,甚至有几把晒干的蘑菇和野豌豆。
这个树洞简直是个微型仓库。
他干脆脱下外衣铺在地上,把洞里的存货全扒拉出来。
一捧,两捧……干果杂粮在旧外衣上堆成了个小堆。
伸手掂了掂,沉甸甸的,少说十五六斤。
够扎实,能顶一阵子。
正好,家里粮票快见底了。
“哈哈…咱儿老板姓,今儿真高兴!”
哼着走调的小曲,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
把干果用外衣裹好,四个角打结,做成个结实的包袱,甩上肩。
脚步沉稳往回走。
等他扛着狍子腿和干果包回到村口时,天已经擦黑。
雪下疯了,远处山脊线完全看不见。
正要拐进小巷,一个身影顶着风雪跌跌撞撞跑来,喘得厉害。
是邻居赵家的小子,脸冻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乔、乔哥!快去知青点!你家那俩姑娘被刘知青她们堵在仓库了,说要搜她们偷没偷东西!”
乔正君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他不顾掌心刺痛,反手抓起刚放下的柴刀,刀锋上还沾着狍子的血。
“带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