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3日，晚上7点03分，旧城区废弃植物园

工具屋弥漫着尘土和朽木的气味，只有一盏应急灯提供昏黄的光。江述白靠在堆满生锈园艺工具的墙边，手提箱横在膝上。他能感觉到箱子里小豌的“存在感”——那粒种子正通过微弱的神经连接，向他传递着一种混杂着好奇与警戒的情绪波动，像只等待投喂的小动物。

“主人，这个地方的土壤微生物群落好丰富啊！不过氮含量偏低，建议补充些腐殖质……”

江述白在脑中回应：“安静，小豌。我们在躲藏。”

“躲藏？从谁？那些穿黑衣服的碳水化合物聚合物吗？我的豆荚已经准备好了——”

“安静。”

种子不情愿地“嘘”了一声。

屋外，安心正在用加密对讲机与总局联系。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工具屋的隔音太差，江述白和安雅能听清每个字。

“……是的，王局。我们目前在旧植物园工具屋，坐标已发送……两人幸存，一个平民，我妹妹安雅……还有一个重要证物，银色手提箱……明白，坚守待援……多久？二十分钟？收到。”

对讲机挂断。安心推门进来，脸上没有放松，反而眉头锁得更紧。

“王振国副局长亲自带队。”她摘掉沾血的警帽，“他说总局已经知道绿荫互娱的事故真相，正在组织特别行动队。让我们在这里等，二十分钟。”

安雅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

“不对劲。”安心打断她，走到窗前，撩开破旧的窗帘一角，“王局的声音……太平静了。而且他问我‘证物是否完好’的次数，比问人员伤亡还多。”

江述白站起身：“你觉得他有问题？”

“王局分管装备和后勤，不是一线指挥。这种突发事件，按流程应该由李局长或者反恐处接手。”安心回头看向手提箱，“除非……他早就知道这个箱子的存在。”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不止一辆。

安心脸色一变：“太快了。从总局到这里，就算一路绿灯也要二十五分钟。”

他们趴到窗边。植物园锈蚀的大门被撞开，三辆黑色越野车冲进来，没有警灯，没有标识。车上跳下八个人，清一色黑色作战服，但这次，他们手臂上绑着墨绿色的藤蔓状臂章。

“墨藤。”安雅低声说，“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黑衣人在园区内散开，战术手电的光柱扫过温室废墟、枯竭的喷泉、杂草丛生的步道。其中两人手持某种探测器，天线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嗡鸣。

“是生命信号探测器，还有……植物基因共振仪。”江述白认出了其中一台设备的轮廓，“林博士的论文里提过，用于追踪特定改造植物。”

“他们在找小豌。”安雅说。

安心握紧配枪：“准备转移。后门——”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警笛大作。

真正的警车，红蓝爆闪灯撕裂夜幕。四辆警用装甲车冲进植物园，急刹在墨藤车队前方。车上跳下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特警，防弹盾牌瞬间组成防线。

“警察！放下武器！”扩音器的声音在园区回荡。

墨藤成员迅速寻找掩体，但没有开火。对峙只持续了不到十秒，墨藤小队的队长——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做了个手势。所有黑衣人同时后撤，敏捷地翻过围墙，消失在植物园外的建筑群中。

警车没有追击。一名穿着警监制服的中年男人从第二辆装甲车走下，正是安心手机照片里的王振国副局长。他五十岁左右，方脸，身材保持得很好，指挥时手势干净利落。

“搜查园区！注意安全！”王振国命令道，然后拿起对讲机，“安心，你们在哪？报告情况。”

安雅看向姐姐，眼中燃起希望。但安心抬手示意她别动。

“江述白，你带安雅躲到工具屋最里面的储物间。”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锁上门，除非我亲自叫你们，否则别出来。”

“姐——”

“照做。”安心看向妹妹，眼神里有一种安雅从未见过的决绝，“如果我猜错了，我会道歉。但如果我猜对了……你得活着。”

江述白拉住安雅的手腕，把她拽向工具屋深处。储物间堆满废弃的花盆和肥料袋，空间狭窄，只能勉强容纳两人。门是老式插销，江述白轻轻合上，留了一条细缝。

透过缝隙，他看见安心深吸一口气，推门走出工具屋。

“王局！”她挥手喊道。

王振国转身，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安心！太好了，你们没事。”他带着两名持枪特警快步走来，“证物呢？还有那个幸存者？”

“在里面。”安心没有让开门口，“王局，我想先确认一件事——总局的应急预案代码，今天应该轮值到哪一组？”

王振国脚步一顿，笑容未变：“这种时候还考我流程？今天该C组轮值，代码‘绿盾’。”

“可今天早上我交班时，看到值班表上写的是B组。”安心的手慢慢移向腰间的枪套，“而且‘绿盾’是上个月的代码，这个月已经更新为‘铁棘’了。”

空气凝固了。

王振国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他身后的两名“特警”抬起了枪口——不是警用冲锋枪，而是墨藤黑衣人之前使用的同款改装步枪。

“聪明。”王振国叹了口气，“我一直很喜欢你这点，安心。可惜。”

安心拔枪的速度快如闪电，但她只来得及开出一枪，击中王振国左肩。同一瞬间，两侧“特警”开火，子弹击中她的大腿和腹部。

她闷哼倒地，枪脱手滑出几米远。

“姐——！”安雅在储物间里尖叫，被江述白死死捂住嘴。

王振国按住流血的肩膀，面不改色。“出来吧。”他对着工具屋说，“我知道你们在里面。交出种质库，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江述白大脑飞速运转。小豌——种子形态无法战斗。需要土壤、水分、阳光。工具屋……花盆！

他借着缝隙的光，在储物间里摸索。手指触到陶土质感，抓起一个旧花盆，底部还有干涸的泥土。他把它放在地上，打开手提箱，取出小豌的种子管。

“小豌，我需要你。”他在脑中低语。

“收到！土壤条件：干燥板结，pH值预估7.2，勉强可用！水分不足，阳光零——主人，现在是晚上！我的光合作用效率会下降78%！”

“没时间了，展开！”

江述白将种子按进花盆的干土中。

没有水，没有光，但种子管里的金色原质残量提供了最后的能量。种子在土中脉动、裂开，绿芽以扭曲的方式钻出，迅速抽枝展叶。五秒钟，小豌在昏暗的储物间里成型——比第一次小了一圈，叶片有些蔫黄，但它活过来了。

“哇哦……这次唤醒体验好差，能量水平只有34%……等等，检测到外部敌对信号！”小豌的“炮口”转向门外，“三个，不，四个热源，威胁等级……高！”

“准备战斗。”江述白抱起花盆。

门外，王振国已经不耐烦。“把门炸开。”他命令。

一名墨藤成员上前，准备安装破门炸药。

就在这时，储物间的门被从里面一脚踹开。江述白抱着花盆冲出来，将小豌对准最近的敌人。

“什么鬼——”那名墨藤成员还没说完。

噗！噗！噗！

三发豌豆连射，在极近距离全部命中面部。豆荚击碎面罩，嵌进皮肉，植物碱毒素瞬间注入。那人惨叫着倒地抽搐。

“左侧九点钟方向！”小豌在江述白脑中尖鸣。

江述白转身。小豌的“炮口”几乎不用瞄准，自动微调角度。又是两发，击中第二名敌人的持枪手腕和膝盖。那人步枪脱手，跪倒在地。

“小心主人！第三个在右后方货架——”

江述白扑倒在地。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打在身后的墙上。他翻滚，将花盆转向货架方向。小豌的叶片紧张地抖动，但它仍稳稳射出两发豌豆，一发打中货架上的铁罐，引发爆炸般的响声和粉尘，另一发精准命中对方肩膀。

短短十秒，三名墨藤成员丧失战斗力。

王振国站在门口，没有惊慌。他盯着小豌，眼中闪过狂热的贪婪。“这就是种质库的力量……植物武器化……完美。”他举起没受伤的右手，手中多了一个银色遥控器，“但你以为，我没有准备对付植物的手段吗？”

他按下按钮。

工具屋四周突然响起高频尖啸。那声音对人类只是刺耳，但对小豌——江述白脑中的连接瞬间被剧痛灌满。小豌的叶片蜷缩，茎秆颤抖，“炮口”无力地垂下。

“超声波驱植物装置。”王振国慢慢走近，“绿荫互娱实验室的标准安保设备。频率专门针对改造植物的神经系统。”

小豌在江述白脑中发出虚弱的哀鸣：“主人……好痛……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我的叶绿体……”

江述白跪倒在地，花盆几乎抱不住。王振国来到他面前，伸手抓向手提箱。

“结束了。”

砰！

枪响。王振国身体一震，低头看向胸口——一个血洞正在扩大。他难以置信地回头。

安心躺在地上，双手握着备用警用手枪，枪口冒烟。“我妹妹……”她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溢出一口血，“不准……碰她。”

王振国倒下，眼睛圆睁，死不瞑目。

超声波停止。小豌虚弱地“喘”着气：“那个……女性碳水化合物……她释放了巨大的肾上腺素和脑内啡信号……她在告别。”

江述白爬到安心身边。安雅也从储物间冲出来，扑到姐姐身旁。

“姐！撑住！我们找药——”安雅手忙脚乱地翻找背包里的医疗包。

安心握住妹妹的手，摇摇头。“贯穿伤……肝脏……没时间了。”她的目光转向江述白，手颤抖着抬起，抓住他的衣襟，“江述白……听好。”

她的手指冰冷，力气却惊人。

“墨藤……渗透很深……警局、绿荫公司……可能还有更高层……”她每说半句就要喘气，“他们想要种质库……不是为了阻止感染……是要控制母株……掌握植物军队……”

安雅泪如雨下：“别说了姐，我们救你出去——”

“带安雅……离开城市……”安心盯着江述白的眼睛，“去找……‘绿色前哨’……”

“那是什么？”

“我父亲……留下的联络点……”她咳出一大口血，“坐标……在我手机……加密相册……密码是小雅生日……”

她的瞳孔开始扩散，但手仍紧抓着两人。

“保护好她……和她……保护好种子……”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人类和植物……不该是敌人……告诉小豌……”

话没说完，她的手松开了。

安雅抱着姐姐的遗体，失声痛哭。江述白跪在一旁，耳朵里嗡嗡作响。工具屋里只剩下安雅的哭声，和窗外遥远城市传来的、不详的骚动声。

小豌小心翼翼地用叶片碰了碰江述白的手臂：“主人……她的生命信号……消失了。但她的神经电活动在最后一秒释放了一个很强的记忆脉冲……里面有一张地图……我接收到了。”

江述白抬起头。

小豌的“眼睛”闪着微弱的绿光：“一个叫‘北山疗养院’的地方，在城外四十公里。那里有干净的土壤，地下水源，还有一个……很多很多植物信号的地方。她父亲在那里。”

江述白慢慢站起身。他捡起安心的手机，用安雅的生日解锁，加密相册里只有一张照片——一座爬满爬山虎的老旧建筑，照片边缘有手写的坐标数字。

他把手机收好，转向安雅。

“我们需要埋葬你姐姐。”他的声音沙哑，“然后离开。墨藤很快会有更多人过来。”

安雅抬起头，满脸泪痕，但眼中已燃起某种冰冷的火焰。“我要杀了他们。”她一字一句地说，“所有害死姐姐的人。”

“活着才能报仇。”江述白伸出手，“你姐姐把你托付给我。我会带你活下去。但不是为了仇恨——是为了找到真相，结束这一切。”

安雅看着他，又看向姐姐平静的脸。许久，她握住江述白的手，站起来。

他们在植物园角落的一棵老橡树下挖了个浅坑，用安心警帽上的徽章作为标记。没有时间举行仪式，只有沉默的告别。

“我会回来的，姐。”安雅低声说，“带着答案回来。”

收拾装备时，江述白注意到王振国的尸体。他蹲下身，从对方口袋里翻出那个超声波遥控器，还有一部加密通讯器。通讯器最后一条接收信息，发送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母株进入活性爆发期。72小时后将释放第二波孢子。在此之前必须回收种质库，完成控制协议。不惜一切代价。”

发送者代号：藤首。

“72小时。”江述白将通讯器踩碎，“我们还有三天时间。”

小豌已经重新缩回种子形态，躺在花盆里。江述白将它收回手提箱，扣好卡扣。

夜色已深。旧城区边缘传来更多警笛声，但这次，他们不知道哪些是真正的警察，哪些是墨藤的伪装。

安雅背好背包，检查了从墨藤成员身上搜出的步枪和弹药。“我知道一条出城的小路，姐姐以前带我走过。”她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但那平静之下，是冻结的岩浆。

江述白提起手提箱。三百粒种子，一粒苏醒过的豌豆射手，一个刚刚开始的逃亡，和一个托付。

他最后看了一眼老橡树下的土堆。

然后转身，走进黑暗。

小豌的意念流在箱子里轻轻飘荡：“主人，那个叫安心的碳水化合物，她最后一刻的情绪……不是恐惧。是希望。她把希望种在我们身上了。我们要好好长给她看，对吧？”

江述白没有回答。

但他在黑暗中，握紧了安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