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9日,下午3点20分,S城北部国道
改装重卡“诺亚号”(陈大勇刚给它起的名字)碾过国道上最后一段破碎的护栏,视野前方出现了一块锈迹斑斑的蓝色路牌——“S城界”。
连续两天的北上旅程,车顶的“豌豆-辣椒”组合已初见默契。小豌负责点杀靠近的零星丧尸和变异动物,精准而高效;火椒则憋着一股劲,只等大群目标出现好一展身手,可惜路上遇到的尸群规模都不足以让它“开荤”。阿芦待在车厢内,主要任务是照看李红梅手臂上逐渐愈合的伤口,以及随时准备为战斗植物补充“露珠能量”。
“总算看到个大点的城市了。”陈大勇放慢车速,透过满是尘土的挡风玻璃观察着远方天际线上城市模糊的轮廓,“虽然可能更危险。”
就在这时,车厢内那台从疗养院带出来的老旧军用收音机,一直持续的沙沙噪音中,突然插入了一个清晰、稳定、带着不容置疑权威感的男声:
“……重复。这里是‘北方第三庇护所’,坐标北纬XX°XX′,东经XX°XX′。此区域已由人民解放军第XX集团军建立安全区与庇护基地。所有收到此信号的幸存者,请立即前往该坐标寻求庇护。基地提供食物、医疗、安全保卫,并定期组织撤离至后方更安全的永久安置区。军队将保护每一位合法公民的生命安全。重复,这里是‘北方第三庇护所’……”
信号清晰稳定,反复播放。
车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引擎的低吼和收音机里那循环往复、充满希望的声音。
“军队!是军队的广播!”陈大勇第一个激动起来,方向盘都握紧了几分,“他们还控制着基地!有秩序!我们可以……”
“慢着。”李红梅打断他,眉头紧锁,“大勇,你想想,病毒爆发多久了?通讯早就瘫痪了。这信号这么清楚,覆盖范围肯定不小,维持这种广播需要稳定的能源和完好的发射设备。普通军事基地在混乱初期能这么快组织起来,还‘定期撤离’?”
安雅调出电子地图,对比广播里的坐标。“位置在S城西郊,靠近原‘红旗机械厂’旧址,那里确实有个中等规模的预备役训练基地。”
江述白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生命之语”吊坠。项链传来温润的触感,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对远处某种不协调波动的微弱抵触。
“广播本身也可能是陷阱。”安雅补充,“末日神殿或者墨藤,完全有可能伪装军方信号诱捕幸存者,尤其是……他们可能一直在搜寻携带特殊物品或信息的人。”她看了一眼江述白。
陈大勇冷静了些,但眼中仍存有希望:“万一……万一是真的呢?我们有车,有武器,有植物,或许能帮上忙,也能找到更多幸存者,了解更多情况。总比我们在荒野里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强。”
“大勇说的也有道理。”江述白终于开口,“种子库的位置还很遥远,前路未知。如果真有成建制的军队在维持秩序,那不仅是庇护所,更是情报和资源的中心,甚至可能是对抗末日神殿的关键力量。我们不能仅凭怀疑就完全放弃接触。”
“那太冒险了!”李红梅反对。
“所以,需要有人先去侦查。”江述白目光扫过同伴,“我最合适。我看起来最没有威胁,也……最不容易被联想到‘守护者’或种质库。”他苦笑一下,指了指自己学生气的面孔和略显单薄的身材。
“不行!要去也是我去!”陈大勇立刻说。
“你这样子,像退伍兵多于像普通幸存者。”安雅摇头,“红梅姐性格太直,容易露馅。我去的话……女性单独行动在末日可能更引人注目或招致不必要的麻烦。述白说得对,他看起来最‘无害’。”
经过一番紧张而高效的商议,最终方案敲定:
1.侦查:江述白单独前往广播坐标点侦查,携带隐蔽通讯器(从疗养院找到的微型骨传导入耳式耳机和微型麦克风)。
2.武装:为防身,同时避免暴露,他将小豌、阿芦、火椒全部转化为种子形态,贴身藏在特制的内衬口袋里。“生命之语”项链无法离身,且其能量场相对内敛,只要不主动激发或遇到高级探测设备,应不易被察觉。手枪和匕首藏在不易搜查的鞋跟夹层和皮带扣内(陈大勇的改装手艺)。
3.接应:陈大勇驾驶“诺亚号”停留在基地东南方向约三公里外的一处废弃物流仓库内隐蔽。安雅和李红梅留守,通过通讯器与江述白保持联系,随时准备接应或撤离。
4.预案:约定简易暗号。如果一切正常,江述白会描述基地“纪律严明”;如果发现疑点,会说“伙食不错”;如果确定危险,立即呼叫“接我”,并尽量制造混乱脱身。
下午4点50分,废弃物流仓库
“诺亚号”悄无声息地滑入空旷的仓库阴影中。江述白最后一次检查装备:种子贴身放好,通讯器隐藏,伪装用的破旧背包里只放了几块压缩饼干和一瓶水。
“一切小心。”安雅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眼中满是担忧,“安全第一,情报第二。”
“放心吧,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吗?”江述白试图轻松一下,握了握她的手。
“小子,发现不对立刻吱声,我们冲进去捞你!”陈大勇拍拍他的肩,力道很重。
李红梅没说话,只是把一把极其锋利的、可藏在袖口的迷你战术刀塞进他袖袋里。
江述白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S城郊外荒凉的黄昏。
下午5点30分,“北方第三庇护所”外围
按照坐标,江述白很快找到了地方。这里确实是原红旗机械厂及相邻的预备役训练基地。高大的混凝土围墙被明显加高加固了,墙上拉起了铁丝网,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哨塔,探照灯虽然还没亮起,但可见哨兵的身影。唯一的大门处,沙袋工事和重型路障后面,站着约一个班的士兵,穿着正规的07式荒漠迷彩,装备齐全,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靠近的幸存者。
已有几十个形容憔悴、携家带口的幸存者排在门口,接受盘问和初步检查。气氛肃杀,但也秩序井然。
江述白调整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更疲惫、更惶恐一些,混入了排队的人群。
轮到他的时候,一名表情严肃的中士审视着他:“姓名?从哪来?怎么活下来的?有没有被咬伤或接触过明显感染者?”
江述白早已编好说辞:“江小白,从南边大学城逃出来的,学生。躲在学校图书馆顶楼水箱房,靠存货撑了几天,后来从下水道爬出来的,一路躲躲藏藏,听到广播就来了。”他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颤抖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中士仔细看了看他干净(在仓库简单清理过)但确实憔悴的脸,又示意旁边的士兵用仪器扫了他全身(似乎是金属探测和基础体温检测),挥挥手:“进去吧,到左边帐篷登记,分配临时住处。记住,遵守纪律,夜间不得随意走动,接受统一管理和体检。”
“谢谢!谢谢长官!”江述白连连点头,眼眶甚至真的有些发红——不是演技,而是在这充满死亡与绝望的荒野跋涉多日后,骤然见到“正常”的军队、围墙和秩序,一种混杂着安心与委屈的情绪真实地涌了上来。
跨过那道厚重的大门,走在基地内部平整的水泥路上,看着来来往往、虽然面无表情但步伐整齐的士兵,看着远处操场上正在接受简单队列训练的幸存者,听着隐约传来的发电机轰鸣……这一切都太“正常”了,正常得让他几乎要相信广播里的一切。
他被引导到一个登记处,照例回答了更多细节问题(继续完善他的“大学生逃生记”),拍照,领取了一个带有编号的塑料手环和一套粗糙但干净的蓝色工装服,以及一小包基本生活用品。
“B区,7号宿舍楼,302室。”负责登记的文职人员递给他一张纸条,“每天早晚六点集体食堂供应两餐,非就餐时间不要随意离开生活区。夜间宿舍楼会上锁,确保安全。明天上午安排统一体检,合格者将有机会转移到后方更安全、条件更好的永久安置区。现在,去你的宿舍。”
傍晚6点15分,B区7号楼302室
宿舍楼是旧厂区宿舍改造的,房间不大,摆着三张上下铺的铁架床(只用了下铺),一张旧桌子,别无他物。房间里已经有两个“室友”。
一个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宽大军装外套,正趴在桌上用半截铅笔头专注地画着什么。他听到开门声抬起头,眼睛很大,黑亮亮的,虽然脸上有污渍,但笑容却出奇地灿烂:“呀!新来的大哥哥!你好呀!我叫乐乐!”他声音清脆,充满活力,仿佛这高墙内的世界与他无忧无虑的内心毫无关系。
另一个是个缩在靠窗下铺角落里的老头。头发花白杂乱,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和污垢,裹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旧棉袄。他听到动静,只是掀起眼皮瞥了江述白一眼,那眼神浑浊、麻木,但在江述白自我介绍(自称江小白)时,老头儿那死水般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悲悯的讥诮,随即又闭上眼,把头转向墙壁,用嘶哑的声音含糊地说了句:“又一个找死的。”声音很低,但江述白听清了。
江述白心中一凛,但面上不露声色,对乐乐笑了笑:“你好乐乐,我叫江小白。你一个人吗?爸爸妈妈呢?”
乐乐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亮起来:“我跟爸爸妈妈在超市走散了……不过我一定能找到他们的!解放军叔叔说了,会帮大家找失散的亲人!大哥哥,你是从外面来的吗?外面是不是很可怕?好多叔叔阿姨进来的时候都在哭……”
江述白一边温和地回答着乐乐的问题,一边迅速观察着房间。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但干净(或者说,刻意清理掉了所有个人物品的痕迹)。窗户焊着结实的铁栅。门外走廊偶尔传来士兵巡逻的整齐脚步声。
他借着整理床铺的机会,背对着乐乐和老头,用极低的声音对着隐藏麦克风说道:“已进入基地内部,代号‘小白’。初步观察,基地守卫森严,秩序井然,正在进行幸存者收容。目前被分配到B7-302宿舍,有两名室友,一名儿童,一名老人。暂无异常,感觉……纪律严明。”
通讯器里传来安雅轻微的呼气声和一句压低的“收到,保持警惕。”
傍晚,他们被统一带到食堂。伙食很简单,一碗看不到多少油星的菜汤,两个馒头,但足以让许多饥肠辘辘的幸存者感恩戴德。食堂里气氛压抑,幸存者们大多沉默地进食,眼神空洞或惶恐。士兵们持枪站在四周,维持秩序。
回到宿舍后不久,走廊传来士兵的喊话:“所有人员注意!半小时后宿舍楼统一落锁!严禁夜间外出!违者严惩!”
楼内响起稀稀拉拉的回应。
江述白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实则通过通讯器与安雅他们保持着极低音量的断续交流,分享着白天的见闻和心中那股越来越明显的不协调感——太有序了,有序得不像一个仓促建立、收容了大量惊魂未定难民的临时庇护所。
就在临近熄灯,宿舍里一片昏暗时,正在床上翻来覆去似乎睡不着的乐乐,突然小声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大哥哥,你说奇怪不奇怪……我今天白天想去问问长官能不能帮我找爸爸妈妈,不小心走到他们办公楼那边,好像……好像听到里面有长官在说话,说的不是咱们的话……叽里咕噜的,有点像……有点像电视里R国人说的话……”
小孩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江述白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R语?在军方基地?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石化般躺在床上的老头,猛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中。他迅速而僵硬地拉起脏污的被子,把自己连头带脚严严实实地蒙了起来,整个人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微微颤抖着,再无声息。
黑暗中,江述白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耳边回响着乐乐天真却可怕的低语,以及老头那无声的、充满恐惧的瑟缩。
纪律严明的外表下,R国语的交谈,老人死寂般的恐惧,夜间严格的封锁,即将到来的“体检”和“转移”……
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对着通讯器,用几乎只是气流的音量,说出了约定的暗语:
“这里的……伙食不错。”
通讯器那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