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0日，清晨6点10分，B区7号楼302室

尖锐的哨声划破黎明的寂静，紧接着是走廊里士兵冰冷的喊话：“所有昨日抵达人员，编号B-007至B-056，立刻到楼下集合！进行第一阶段健康检查！重复，立刻集合！”

江述白瞬间惊醒。老人依旧蜷缩在床角，用被子蒙着头，仿佛与世隔绝。小男孩乐乐揉着眼睛坐起来，茫然地看着门口。

“乐乐，你没被叫到编号，待在房间别乱跑。”江述白快速低声说了一句，一边将贴身口袋里三粒植物种子再次确认放好，一边飞快地套上那套蓝色工装。经过老人床边时，他停顿了半秒，用极低的声音说：“我去看看。”

被子里传来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压抑的咳嗽。

楼下，几十个面带倦容和些许不安的幸存者已经排成了松散的队伍。士兵们面无表情地清点人数，核对编号。江述白注意到，被叫出来的基本都是看起来相对健康、年龄在十几岁到五十岁之间的青壮年。像乐乐那样的孩子，或者老葛（江述白心里给老人起的称呼）那样风烛残年的老人，都不在此列。

“搞什么嘛，大清早的，检查啥子哟？”队伍里一个满脸横肉、胳膊上有纹身的汉子不满地嘟囔。

旁边一个士兵立刻将枪口微微抬起，冷声道：“配合检查是前往后方安置区的必要条件。不配合者，视为自动放弃庇护资格，请立即离开基地。”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纹身男缩了缩脖子，不再吭声。

队伍被带离生活区，穿过几道有士兵把守的铁门，来到一栋独立的、窗户被严密遮挡的灰色楼房前。门口挂着不起眼的牌子：“卫生防疫中心”。

走进楼内，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到刺鼻。他们被带进一个空旷的大教室，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张简易的检查床，铺着白色的无菌布。头顶是惨白的日光灯，将整个房间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所有人，脱掉外套，躺到指定的床上，保持安静，等待检查。”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眼镜的中年男人用温和但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他胸前的标牌写着“张主任”。

幸存者们面面相觑，但在周围士兵无声的注视下，还是顺从地照做了。有人低声抱怨，有人祈祷，更多人脸上露出的是终于得到“正规”医疗照顾的庆幸。

江述白躺在了靠墙的一张床上，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手指无意识地隔着衣服触碰了一下口袋里的种子，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他微微侧头，用余光观察着四周。房间前后门都有士兵持枪守卫，窗户被封死，唯一的通风口在高处，很小。

大约十几分钟后，七八个同样穿着白大褂、推着各种仪器小车的工作人员走了进来。他们动作麻利，态度亲切，一边摆弄仪器，一边用温和的话语安抚着紧张的“体检者”。

“放轻松，只是常规检查，看看大家有没有隐性感染。”

“很快就好，配合一下，之后就能去更好的地方了。”

“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可能会有点困。”

困？

江述白立刻警觉。几乎是同时，他闻到了一股极其淡雅、若有若无的甜香，从通风口和某些仪器中悄然弥漫开来。那香味很特别，初闻令人放松，但吸入几口后，头脑立刻开始发沉，眼皮像灌了铅一样往下坠。

是催眠气体！

“主人……异常神经抑制物质……检测到……”阿芦微弱的意念第一时间传来，带着预警。

江述白立刻屏住呼吸，但已经吸入了一些。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几乎要失去意识。就在这时，一股清凉温润的气息从贴身存放阿芦种子的位置渗出，迅速沿着他的经脉流遍全身，尤其是冲上大脑。那股甜香带来的昏沉感如同潮水般退去，虽然头脑还有些沉重，但意识已然恢复清明。

是阿芦的“净化露珠”被动效果！在“生命之语”的增强下，它似乎对这类化学制剂有着天然的抵抗和清除能力。

江述白心中大定，但立刻控制呼吸变得缓慢绵长，伪装出昏睡的模样，眼睛眯起一条缝，观察着室内。

甜香气味越来越浓。很快，房间里此起彼伏的鼾声和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包括那个纹身男在内，所有幸存者都“沉睡”了过去。

刚才还和蔼可亲的白大褂们，表情瞬间变了。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变得冷漠、高效，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他们彼此之间迅速切换了语言，流畅而快速地说着什么。

江述白的R语水平仅限于大学选修课和看动漫的程度，只能捕捉到零星的词汇和语调。但那确实是R语！

“……快点……今天这批质量一般……”

“……别抱怨了，‘材料’不够了……总部催得紧……”

“……实验体137号……标记一下……可能有轻微抗药性……”

“……‘播种者’准备好了吗？”

“……开始吧，别浪费时间……”

实验体？播种者？抗药性？（可能指他自己？）江述白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不是庇护所，是屠宰场，是实验室！

只见几个白大褂推来了几台盖着黑布的手推车。黑布揭开，露出下面一个个篮球大小、表面光滑、色泽黑沉、如同金属与生物组织混合而成的卵状物。这些“卵”的顶端有莲花瓣般的开口结构。

在江述白惊骇的目光中，那些“莲花”缓缓绽开。一个个外形狰狞、约巴掌大小、如同放大版蜘蛛与蝎子混合体的生物从里面爬了出来！它们有着黑亮的几丁质外壳，多条细长带倒刺的节肢，最可怕的是腹部伸出的、如同异形口器般可以伸缩的、带有针状注射器的管状器官。

抱脸虫！这是江述白脑海中蹦出的唯一称呼。

这些抱脸虫动作迅捷而安静，迅速爬向一张张检查床上的“沉睡者”。它们准确地找到受害者的口鼻位置，细长的管状器官伸出，精准地刺入咽喉深处！

江述白看到离他最近的一个中年男人，在昏迷中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处鼓起一个恐怖的包块，随即又平复下去。抱脸虫的腹部有规律地脉动着，似乎正在注入某种东西。注入完成后，抱脸虫拔出管状器官，迅速爬开，寻找下一个目标。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腥甜气味，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令人作呕。

一个抱脸虫朝着江述白的床爬来。冰冷细碎的节肢刮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江述白全身肌肉紧绷到几乎僵硬，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衣。他死死闭着眼睛，模拟着沉睡的呼吸，但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

抱脸虫爬上了床沿，停在了他的胸口。他能感觉到那微小但清晰的重量，以及节肢尖端冰冷的触感。它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向他的面部移动。

就在那管状器官即将探出、凑近他口鼻的瞬间——

一股极其轻微、但异常刺激辛辣的气息，从江述白贴身存放火椒种子的口袋位置，极其克制地弥漫出来一丝。那是浓缩的辣椒素气息，对于嗅觉灵敏的抱脸虫而言，无疑是极其厌恶的刺激。

正准备“下口”的抱脸虫猛地顿住，细长的触角（如果有的话）快速摆动了几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迅速爬离了江述白的床，转向了另一个“沉睡者”。

江述白几乎要跳出喉咙的心，终于落回原位一半。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伪装，心中对火椒充满感激。这小家伙，关键时刻竟然能如此精细地控制气息释放！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房间里只剩下抱脸虫爬行的窸窣声，以及仪器偶尔发出的轻微嘀嗒声。江述白默默计数，大约两个小时后，所有抱脸虫完成了“工作”，又悄然爬回了那些黑色的“卵”中，“莲花瓣”缓缓闭合。白大褂们将黑布重新盖上推车，推了出去。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通风系统似乎加强了换气，空气中残留的甜香和腥气渐渐变淡。那些白大褂再次进来时，又换上了和蔼可亲的面具。

“醒来吧，检查结束了。大家都很健康。”张主任拍着手，声音温和。

幸存者们陆续“醒”来，大多神情茫然，似乎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少数人揉着喉咙或胸口，觉得有点不适，但被工作人员解释为“检查器械可能带来的轻微刺激，很快就好”。

接着，工作人员开始发放所谓的“体检通知书”。那些被抱脸虫“光顾”过的人，拿到的通知上都印着“合格，准予转移”的字样，并被告知稍后将有车辆接他们前往“后方真正的乐园”。

纹身男拿着通知书，咧嘴笑了：“这才对嘛！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而包括江述白在内的七八个人，拿到的通知却是“部分指标需进一步观察，暂留本基地接受后续检查”。江述白注意到，被留下的这些人，要么看起来确实有些病弱（一个一直咳嗽的老妇人，一个脸色蜡黄的青年），要么就像他自己——外表看起来并无明显异常。

这印证了他的猜想：抱脸虫的“播种”可能对体质有一定要求，或者它们能识别出某些“不合格”或“异常”的个体。而自己，因为阿芦的净化和火椒的干扰，被判定为“需观察”的异常。

回到B区7号楼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推开302室的门，乐乐立刻扑了过来：“江哥哥！你回来啦！检查可怕吗？”

江述白勉强笑了笑：“不可怕，就是睡了一觉。”他看向老葛的床铺。老人依旧裹着被子，但这一次，他转过头，浑浊的眼睛透过被子的缝隙，死死地盯着江述白。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惊疑，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藏的、几乎熄灭的……希望？但更多的，是仿佛在看一个即将步入深渊之人的悲凉。

江述白刚想试探着说些什么，门外传来工作人员毫无感情的声音：“B-302室，儿童‘乐乐’，明日上午八点，参加第二批健康检查。监护人（指同室成人）负责通知并陪同至集合点。”

乐乐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江述白。老葛则猛地将头又转了回去，整个被子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江述白站在原地，看着懵懂的乐乐，又看向那团象征着绝望与恐惧的被子，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对自身处境深深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个魔窟，不仅吞噬成人，连孩子也不放过。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在明天之前，弄清楚更多，找到办法，救出乐乐，揭露这一切，然后……逃出去！

他对着通讯器，用几乎无法察觉的气音说道：

“需要接我。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