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春日,在紧张有序的备战与建设中悄然流逝。孟昶北扫河北,檀道济西进潼关,捷报频传,却并未引发大规模的惨烈战事,更多的是势如破竹的迫降与臣服。刘宇“重点清剿,以抚为主”的战略初见成效,既扩张了势力范围,又未过度消耗本就疲惫的民力。内部,《劝农安民令》等一系列休养生息的政策逐渐显效,中原大地开始艰难地恢复生机。
然而,刘宇的目光早已超越了眼前的疆域拓展与内政整顿。他深知,武功可定国,文治方能安邦。而文治之基,在于“正名”,在于确立无可争议的统治合法性,在于向天下昭示——天命已改,神器更易!
这一日,相国府密室之内,仅有刘宇、王弘、刘穆之三人。“祭天与诸侯大会之仪,筹备如何?”刘宇问道,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王弘躬身答道:“回王爷,南郊祭坛已按最高规制修筑完毕。一应礼器、仪仗、乐章皆已备齐。各地有影响力的僧道、耆老、名士代表也已陆续接到邀请,正在前来洛阳途中。”刘穆之补充道:“各方割据势力,如关中的赫连勃勃(此时已自称天王,建立大夏)、陇西的西秦、仇池的氐王、甚至远在凉州的北凉、西凉等,均已收到王爷的‘邀请’。反应不一,有关中赫连勃勃言辞桀骜,有陇西西秦表示犹豫,亦有小邦遣使先来探听虚实。”
“赫连勃勃……跳梁小丑,暂且容他几日。”刘宇冷笑,“其他人,来与不来,皆由他们。来了,便识时务;不来,便是自绝于天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位心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舆情如何?民间与士林,对于‘天命’,有何议论?”
王弘与刘穆之对视一眼,王弘谨慎开口:“王爷光复中原,功高盖世,万民仰戴,此乃有目共睹。民间多有传言,称王爷乃‘紫微星降世’,当主华夏。然……士林之中,尤其是部分南迁旧族,仍心存晋室,私下或有‘非刘氏称王’之迂论。”
“迂论?”刘宇眼中寒光一闪,“岂止是迂论!乃是取死之道!”他站起身,在密室中踱步,“仅仅依靠功业与威望,不足以彻底扭转数百年的正统观念。必须要有更直接、更震撼的方式,让所有人,尤其是那些读书人,清楚地看到——天命,已不在司马氏!”
他猛地停下脚步,看向骠骥将军何无忌(何无忌早已候在门外,此刻被召入):“无忌,‘林’部准备得如何了?”何无忌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低声道:“大哥放心,一切均已安排妥当。洛水之畔,‘神龟’已备,其背天然纹路,经巧手稍加引导,已显‘天命在刘,代晋兴宋’八字谶言!届时,自有‘渔夫’偶然得之,献于王爷驾前!此外,邙山有‘紫气’,白马寺有‘佛光’,皆已安排人手,只待时机一到,便可‘显现’!”
王弘与刘穆之听得心中凛然。他们知道王爷欲造天命,却没想到手段如此直接而……大胆!这是要人为制造祥瑞,以鬼神之言助推舆论!
刘宇面无表情:“做得干净些,要看似偶然,要足以乱真。”“我明白!”
“不止如此。”刘宇继续道,“舆论不能只靠祥瑞。王弘,你立刻组织人手,撰文著述,从五德终始、谶纬之学、乃至史实论证,多方面阐述晋室德衰、天命转移、乃至……刘氏当兴之必然!要让这些言论,充斥于太学、于市井、于一切士人聚集之地!”“刘穆之,你从新归附的北地士子中,挑选一批有文才、有声望者,让他们率先上书,言称天象示警、民意所向,恳请王爷……顺天应人,更进一步!”
这是一套组合拳:底层以“祥瑞”惊动愚夫愚妇,中层以理论说服士人学子,高层则以劝进逼迫形式。目标明确:一步步将“刘氏代晋”塑造为不可逆转的天命潮流。
王弘与刘穆之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但也知这是必经之路,齐声应道:“臣等遵命!”
数日之后,一场精心策划的大戏,在洛水之畔上演。一名“幸运”的老渔夫,从洛水中捞起一只巨大的白玉龟,龟背天然纹路竟隐约构成奇异的字符。消息瞬间传遍洛阳,引万人空巷围观。很快,有“博学之士”辨认出,那字符竟是上古篆文“天命在刘,代晋兴宋”!
举世哗然!紧接着,邙山连日紫气缭绕,白马寺夜放异光……各种“祥瑞”层出不穷,皆指向刘宇乃天命所归。
与此同时,各种文章、歌谣开始在洛阳乃至更广的区域流传。“晋室失德,致五胡乱华”;“刘氏出于尧后,火德当兴”;“宋王兴兵,非为私利,实乃奉天承运,解民倒悬”……舆论被迅速引爆并引导。
很快,由北地名士牵头,数百名太学生及官员联名上书,引用祥瑞和谶言,恳请宋王刘宇“上承天命,下顺民心,正位称帝,以安社稷”!
劝进之风,瞬间刮起,并且愈演愈烈。从新附的北方士族,到部分审时度势的江东旧臣,甚至军中将领,纷纷上表,形成一股巨大的浪潮。
皇宫之内,皇帝司马德文如坐针毡,日夜惊惧。他身边仅剩的少数忠晋老臣,也只能相对垂泪,无可奈何。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劝进浪潮,刘宇的表现却堪称“影帝”。他先是坚决拒绝,称自己“世受晋恩,绝无二心”;继而面对更多的劝进,表示“惶恐不安,德薄不堪”;最后,在“万民跪求”、“三军请命”的巨大压力下,他才显得“被迫无奈”、“不得不为苍生计”,终于“勉强”答应考虑接受“天命”。
这场欲擒故纵的大戏,演得淋漓尽致。
时机终于成熟。吉日选定,南郊祭坛。这一天,天高云淡,春风和畅。祭坛周围,旌旗蔽日,甲士如林。文武百官、诸侯使者(来了大半)、僧道代表、耆老名士,依序排列,鸦雀无声。
刘宇身着绣有日月星辰十二章纹的衮服(早已逾制),头戴十二旒冕冠,一步步登上高高的祭坛。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无比高大威严。
献祭,燔柴,告天。庄严肃穆的礼乐声中,刘宇朗声诵读祭天文告。文告中,历数晋室昏庸失德、致天下崩乱之罪;细陈自己起兵以来,平内乱、破外虏、光复中原之功;最后,言及近日祥瑞频现、万民劝进,乃天命所归,不敢有违……
祭天文毕,他转过身,面向坛下万千臣民。王弘手持一份早已拟好的“劝进表”,代表百官万民,做最后的跪请。整个场面寂静得能听到风声。
刘宇目光扫过下方,看到了何无忌,刘毅、孟昶、檀道济等将领激动狂热的脸,看到了王弘、刘穆之等文臣期待的脸,看到了那些诸侯使者惊惧敬畏的脸,也看到了人群中,那乘着肩舆、被特许前来观礼的王神爱平静却深邃的眼眸。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如同洪钟,响彻整个南郊:“天命靡常,惟德是辅!晋室失德,神器蒙尘!朕,虽德薄,然不敢违天命,不敢负万民!今日,谨告皇天后土,即皇帝位,国号——大宋!改元——永初!”
“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瞬间爆发,如同惊雷,震撼天地!无数人跪伏在地,向新的皇帝表达效忠!
一个新的王朝,在古老的洛阳南郊,正式宣告诞生!刘宇——此刻已是宋武帝刘宇——站在祭坛之巅,接受着万民的朝拜。心中涌起的,并非单纯的喜悦,而是一种混合着巨大使命感、责任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寂的复杂情绪。
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称帝,不是结束,而是更艰难征程的起点。摆在他面前的,是尚未完全统一的北方,是百废待兴的江山,是一个需要他亲手去开创的——永初时代。
典礼结束后,盛大的封赏开始。何无忌、王弘、刘穆之、孟昶、檀道济、刘毅等文武重臣皆得封公爵、位列三公九卿。琅琊王氏等支持他的高门也获得厚赏。
然而,当刘宇(刘宇)回到暂时充作皇宫的南宫,准备颁布登基后的第一道圣旨时,他却单独召见了刘穆之。“穆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醒,“今日之热闹,终会散去。接下来,该办些实在事了。朕要你,即刻开始筹备两件事。”“请陛下吩咐。”“其一,编纂《晋史》。要让人知道,晋室是如何失去天下的。”“其二,起草《均田令》初稿。天下田亩,亟需重新丈量分配,抑制豪强,使耕者有其田,此乃帝国根基所在。”
刘穆之心中一震,立刻领会了新帝的深意——一边要彻底否定前朝正统,一边要着手解决最根本的土地问题,巩固新朝的统治基础。“臣,遵旨!”
登基大典的喧嚣渐渐远去,但宋武帝刘宇的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已是关乎帝国未来命运的、更加沉重和实际的政务。
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正伴随着繁重的责任与无限的挑战,真正拉开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