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南宫(暂作皇宫)的红墙之内,却弥漫着一种比以往更加凝重和微妙的气氛。宋武帝刘宇端坐于偏殿书房,面前不再是军事地图,而是堆积如山的奏疏和亟待颁布的新朝政令。冕旒的重量似乎还压在额际,提醒着他已不再是权倾朝野的宋王,而是九五之尊,天下共主。
“陛下,”王弘躬身立于案前,语气谨慎地请示,“司马德文……以及其宗室子弟,该如何安置?朝中多有议论,以为……当绝后患。”他的话语虽委婉,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新朝既立,前朝废帝及其血脉,便是最大的潜在隐患,理应铲除,以绝后患。
刘宇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些此刻正蜷缩在冷宫角落、瑟瑟发抖的前朝皇族。
杀,还是不杀?
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却关乎新朝气象与历史评价的关键抉择。
杀了,一了百了,永绝后患。历史上多少开国君主都是这么做的。手段干净利落,最能震慑那些仍心怀晋室的遗老遗少。刘毅等武将出身的心腹,恐怕多半会倾向于此。
但是……
刘宇的脑海中,浮现出迁都途中那些拦驾哭诉的耆老,浮现出洛水之畔“天命所归”的喧嚣,更浮现出自己一路走来所宣扬的“拨乱反正”“解民倒悬”的大义名分。
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司马氏,不可杀。”
王弘微微一怔,略显意外。他原以为以刘宇的铁血手腕,会做出更“彻底”的选择。
“陛下仁德……”王弘试图寻找合适的词汇。
“非尽为仁德。”刘宇打断他,目光锐利,“更是为政之道,为国之大体。”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如同对王弘解释,也如同在梳理自己的思绪:“其一,朕以‘晋室失德’为由,承天受命。若登基之初,便迫不及待屠戮逊帝宗室,与篡弑何异?岂非自毁‘天命’之说,授人以柄?天下士民将如何看朕?史笔如铁,又将如何记载?”“其二,司马氏享国百余年,虽至末路昏聩,然天下念其旧恩者,未必没有。若行杀戮,恐逼反这些潜在势力,于新朝稳定不利。不若施以宽仁,既可收揽人心,亦可示天下新朝之气度,非暴虐之朝。”“其三,”刘宇顿了顿,语气更深沉,“朕之子嗣尚幼。今日朕可杀司马氏,他日若朕之子孙不肖,他人是否亦可效仿,屠戮刘氏子孙?凡事,需留一线。规矩,从一开始就要立好。”
王弘听得心服口服,深深躬身:“陛下深谋远虑,思虑周祥,非臣所能及。如此,当如何安置?”
刘宇沉吟片刻,道:“降封司马德文为零陵王,迁出皇宫,另赐宅邸居住,一应用度,按郡王标准供给,派兵‘保护’,非诏不得见外人。其余司马宗室近支,皆降等袭爵,分散安置于京城各处,严加看管,允许其读书习字,但不许干预政事,更不许相互串联。”
他这是要仿效汉献帝故事,将前朝皇室养起来,圈禁监视,既保全其性命,又彻底剥夺其任何可能兴风作浪的机会。
“陛下圣明!”王弘由衷赞道,“如此,既显仁德,又绝后患。臣即刻去拟旨办理。”
“且慢。”刘宇叫住他,“还有一事。你亲自去办。寻一清净之地,妥善安葬晋安帝(司马德宗,被桓玄缢杀),以帝王之礼。再令人修缮历代晋帝陵寝,按时祭扫。”
王弘再次动容。这更是收买前朝遗臣和士人之心的绝佳手段!他再次躬身:“臣,遵旨!”
旨意传出,朝野反应各异。何无忌、刘毅等将领私下颇觉惋惜,认为太过手软。但大多数文臣,尤其是那些从晋室过渡而来的官员,则大大松了一口气,对新帝的“宽仁”感佩不已,心中的抵触情绪消减大半。消息传到民间,也赢得了“仁君”的美誉。
前朝皇室的处理,为新朝的开端,定下了一个看似宽和、实则铁腕控制的基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各方势力仍在暗中观望、角力。
这一日,刘宇正在批阅关于推行《均田令》试点遭遇地方豪强软抵抗的奏报,镇国公何无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陛下,”无忌低声道,“‘林’部探得,零陵王府(司马德文新府邸)近日虽看似平静,然时有身份不明之人于周边窥探。且府中采买之人,与城中几家旧晋遗臣府上,似有隐秘接触。”
刘宇目光一冷。他就知道,绝不会真正平静。“是哪些人?”“多是些不得志的旧吏和清流文人,成不了大气候。但……其中似乎有琅琊王氏旁支子弟的影子。”“王氏?”刘宇眉头微皱。他刚刚厚赏了王氏,王神爱也在宫中,王氏主流显然已全力支持新朝,为何旁支会与此事牵扯?
“继续严密监视,但不必打草惊蛇。”刘宇下令,“朕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零陵王府内,安插的人手可靠吗?”“陛下放心,如同铁桶一般。”
又过了几日,王神爱于宫中设一小宴,请刘宇赏玩她近日临摹的几幅字帖。席间,她看似无意地提起:“听闻陛下厚待零陵王,城中士林皆称颂陛下仁德。只是……妾身族中有些年轻子弟,读书不通世事,或出于迂腐之念,对前朝尚有几分不合时宜的留恋,近日似有些不安分的言论。妾身已告知族中长辈严加管束,但恐其无知,惹出祸端,特向陛下请罪。”
她的话语轻柔,却如同清风般,将田洛密报中的那丝疑云,轻轻吹到了刘宇面前。这不是告发,而是提醒,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表态和示警。
刘宇看着她沉静的眼眸,心中了然。她是在用她的方式,既维护了家族(点出是旁支且已管束),又向他表明了立场。“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刘宇淡淡道,“读书人有些迂阔之见,也是常情。只要不悖逆大节,朕岂能因言罪人?爱妃不必挂心。”
此事便轻轻揭过。但刘宇心中警惕更甚。连王氏这样的既得利益集团内部,都有暗流涌动,其他势力可想而知。
果然,不久后,一场小小的风波发生了。一名看守零陵王府的低级军官,酒后失言,对同僚抱怨“看守个废王,无趣也无功”,言语间多有轻慢,甚至克扣了王府些许用度。此事被“有心人”夸大其词,迅速在旧晋遗臣中传播开来,引发一阵窃窃私语和不满情绪,言称新帝“口惠而实不至”,“宽仁恐是作秀”。
刘宇闻报,勃然大怒!他立刻下令,将那名军官革职查办,重打五十军棍,发配边军。同时,下旨申饬零陵王府守将,罚俸一年,并特意派王弘代表他,亲自前往零陵王府“慰问”,赏赐绸缎金银,重申“务必保障零陵王起居无忧,尊崇如仪”。
一番雷厉风行的操作下来,所有暗地里的流言蜚语瞬间哑火。旧晋遗臣们看到了新帝维护“宽仁”形象的决心,也看到了其手段之凌厉,再也无人敢轻易试探。
经此一事,零陵王司马德文及其宗室,彻底成了被圈禁的金丝雀,再也翻不起任何浪花。而刘宇“宽宏大量”却又“法度森严”的帝王形象,也更加深入人心。
处理完前朝皇室的风波,刘宇站在南宫的高台上,俯瞰着正在慢慢复苏的洛阳城。他知道,内部的隐忧远未彻底消除,北方的强敌依然虎视眈眈,推行新政更是阻力重重。但第一步,他已经稳稳地迈了出去。不杀司马氏,并非妇人之仁,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政治智慧。这为他,也为他的新朝,赢得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相对平稳的开端。
接下来,他的目光将再次投向远方。统一天下的战争并未结束,只是进入了新的阶段。而他的王朝,他的永初时代,才刚刚开始书写它的第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