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初三年的洛阳,在相对和平的表象下,如同一架精密而疲惫的机器,在刘宇近乎苛刻的勤政驱动下,艰难却坚定地向着“永初之治”的目标运转。《永初律》的推行遭遇了豪强显贵的软抵抗,科举试点在世家大族的冷眼中蹒跚起步,水利工程的劳役让民间时有怨言,但无人敢公然挑战皇帝的权威。帝国的车轮,在颠簸中前行。
然而,驱动这架庞大机器的核心——皇帝刘宇自己的身体,却发出了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不安的警报。朝臣们发现,陛下临朝时,那笔挺如松的脊背偶尔会微微佝偻,那洪亮如钟的声音时常被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打断。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有时会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案头的奏疏堆积如山,但批阅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那碗浓黑的汤药,成了龙案上不变的风景。
王皇后(王神爱)忧心忡忡,太医们束手无策,只能反复说着“陛下乃积劳成疾,需静心休养”的老生常谈。但静养,对刘宇而言,几乎是奢望。
这一日,刘宇正强撑着精神与王弘、刘穆之商议漕运改革之事,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竟让他一时喘不过气,脸色涨得紫红。王弘等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内侍慌忙递上汤药。
就在这片忙乱之际,殿外侍从长悄然入内,神色带着几分古怪,低声禀报:“陛下,宫外有一老道求见,自称葛洪,言……言能解陛下之疾苦。”
“师傅?”刘宇大喜,推开药碗。自当年彭城分别,已有多年未见。葛洪隐居山林,刘宇寻访多年否未能得见,想不到今日竟主动来访。葛仙师精通医术丹道,著有《抱朴子》,世人皆尊称其为“葛仙公”。他怎会突然来到洛阳?
王弘皱眉道:“陛下,方外之士,多虚妄之言,恐是听闻陛下有恙,前来招摇撞骗之辈,不如……”
刘宇却摆了摆手,说道:“葛先生乃朕的老师,我要亲自迎接他进来。”刘宇声音沙哑。
片刻后,刘宇陪着一位身着青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澄澈如婴儿的老者,飘然步入殿中。他步履轻盈,仿佛不沾尘埃,与这庄严肃穆的宫殿格格不入,却又自带一种令人心静的气度。
“师傅多年未见,容貌竟仍未变丝毫。”刘宇打量着对方,“而我却已经老了。”
葛洪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刘宇脸上,细细端详片刻,又缓步上前:“陛下可否容贫道一探脉象?”
刘宇伸出手腕。葛洪三指搭上,闭目凝神。殿内一片寂静,只闻刘宇偶尔压抑的咳嗽声。良久,葛洪缓缓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
“陛下之疾,”葛洪缓缓道,“非寻常药石可医。乃多年征战,殚精竭虑,五劳七伤,深入脏腑,更有早年暗伤,郁结于内,如今一并发作。如油灯将尽,狂风又至,若再不休养调理,恐……”
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王弘、刘穆之脸色煞白。
刘宇面色不变,只是眼神更加深邃:“仙公既知病因,可有良方?”
“良方或有,然需陛下配合。”葛洪道,“其一,立刻放下政务,静心休养,至少百日,不可再劳神。其二,贫道需以金针渡穴之术,辅以独门丹药,为陛下疏导郁结,培元固本。然此过程颇为痛苦,且需持之以恒。”
“放下政务百日?”刘宇苦笑,“如今国事千头万绪,朕如何放得下?”“陛下,”葛洪目光清澈地看着他,“若灯灭,则万般皆休。养好了身体,方能料理万机。此乃釜底抽薪,非扬汤止沸。”
刘宇沉默了。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他看了一眼案头堆积的奏疏,又看了一眼身旁忧心忡忡的重臣,最终,长叹一声:“罢了。便依仙公所言。朕……便偷这百日之闲。”
皇帝要静养百日!消息传出,朝野暗流涌动。但刘宇积威已久,且有王弘、刘穆之等重臣全力维持,局面尚且稳定。
葛洪被迎入宫中一僻静偏殿,开始为刘宇诊治。其疗法果然奇特,金针渡穴时,刘宇常痛得浑身冷汗,却咬牙坚持。所服丹药,味道古怪,时而令人昏昏欲睡,时而令人精神亢奋。
王皇后亲自在一旁侍奉汤药,默默观察。她发现,这位葛仙公并非虚言欺世之徒,其医术药理,确有独到之处。更令她惊讶的是,刘宇在经过最初几日的痛苦适应后,咳嗽竟真的减轻了不少,脸色也渐渐有了一丝血色。
一日,刘宇感觉身体轻快许多,难得有了闲情,与葛洪于偏殿对坐闲聊。“仙公游历天下,见识广博。依仙公看来,朕这大宋江山,前景如何?”刘宇问道。
葛洪捋须微笑:“陛下以寒微之身,提三尺剑,扫荡群雄,光复华夏,开此新朝,已是旷世之功。如今偃武修文,与民休息,更是明君之道。前景自是光明。然……”“然什么?”刘宇追问。“然国运之长久,非仅赖一人一时之雄武,更在于制度之确立,民心之凝聚,后继之得人。陛下乃开国之君,犹如筑厦之基,基深则厦固。至于大厦能屹立几何,则需看后世子孙如何添砖加瓦了。”
刘宇闻言,若有所思,缓缓点头。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沉默片刻,他又问:“那……仙公看朕之寿数……”这个问题,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帝王亦凡人,难逃生老病死之惧。
葛洪凝视刘宇片刻,眼中仿佛有光华流转,缓缓道:“陛下本乃杀伐之命,星君临凡,涤荡寰宇,然亦耗损过甚。按原本命数,灯油早已枯竭……”
刘宇心中一沉。却听葛洪话锋一转:“然,陛下登基以来,虽有征伐,然亦行善政,活人无数,此乃大功德。更兼……得遇良缘,中宫皇后命格清贵,有静心安神、化解戾气之效。如今陛下肯静心调养,贫道方能以术法相助,窃以为……或可向天再借一纪之数。”
“一纪?”刘宇眼中猛地爆发出光彩!十二年!这远远超出他的预期!“师傅此言当真?!”“贫道不打诳语。”葛洪神色平静,“然此一纪之数,并非凭空而来。需陛下自此之后,格外珍重,清心寡欲,尤忌大怒大悲,亦不可再亲冒矢石,过度操劳。若能如此,精心调养,或可增寿二十寒暑,亦未可知。若不能……则前功尽弃,恐犹不及原本之数。”
增寿二十年?!刘宇心中巨震!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再造之恩!若有二十年时间,他足以将王朝的根基打得更加牢固,足以培养出合格的继承人,甚至……看到天下一统的那一天!
希望,如同最强烈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起来。“好!好!朕记下了!必遵仙公教诲!”刘宇激动之下,又是一阵咳嗽,但这次,眼中却充满了生机。
葛洪微微一笑,起身告辞:“陛下心中有数便好。贫道缘法已尽,明日便当离去。”“仙公何不多留些时日?朕必……”“陛下,”葛洪打断他,笑容超然,“山野之人,不惯宫阙。陛下之疾,根在于心。心能静,则身自安。药石之术,终是外道。望陛下……好自为之。”
说罢,躬身一礼,飘然而去,竟真的一夜之后,便离开了洛阳,不知所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葛洪走后,刘宇严格遵循其嘱咐。政务大多交由太子刘义符(在刘穆之等辅政大臣指导下)处理,自己则真正开始了静养。王皇后陪伴在侧,时常与他读书弈棋,谈论书画,宫中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起来。咳嗽基本消失,面色红润,精力也日益充沛。朝臣们惊喜地发现,陛下似乎真的恢复了健康,甚至比病前更多了几分沉稳的气度。
然而,唯有刘宇自己知道,葛洪那句“忌大怒大悲,不可过度操劳”的警告,如同枷锁,也如同警钟,时刻悬在他的心头。他变得比以前更加克制,更加深思熟虑,但偶尔眼中闪过的、对未竟事业的渴望与焦灼,却透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增寿二十年的预言,给了他巨大的希望,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他必须在这“偷来”的岁月里,完成更多的事情。
这一日,他感觉身体大好,召来了刘穆之。“穆之,《晋史》编纂如何了?”“回陛下,已近尾声。”“好。编修完毕之后,朕要你立刻开始筹备另一件事。”“陛下请吩咐。”“朕要你,为太子择选天下贤才,组建东宫班底,开设‘崇政堂’,让太子开始真正学习处理国政。朕……要亲自教导他。”
刘穆之心中一震,陛下这是……开始为身后事做准备了?虽然陛下身体好转,但显然,葛洪的预言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时间的宝贵与有限。
“臣,遵旨!”
希望与紧迫感,在刘宇心中交织。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将是与命运赛跑。为了这个他亲手创建的王朝,他必须利用好这“偷来”的每一寸光阴。
而帝国的未来,也在这种冷静而急迫的布局中,悄然转向了一个新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