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初四年的春天,来得似乎比往年更早一些。洛阳城外的积雪尚未完全消融,护城河畔的柳枝已迫不及待地抽出嫩绿的新芽。南宫之内,药香虽未散尽,却被一种日益浓郁的锐气所取代。
经过葛仙公数月调理与自身近乎严苛的静养,刘宇的身体状况有了显著好转。咳嗽止息,苍白的脸颊重新焕发出血色,那双深邃眼眸中的火焰,不再是病中摇曳不定的微光,而是如同经过淬炼的精钢,沉静却蕴含着更为可怕的力量。增寿一纪乃至二十年的希望,并未让他懈怠,反而化作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他清晰地感受到,沙漏中的沙粒正在加速流逝,他必须在那之前,完成最后的使命。
朝会之上,刘宇的声音平稳而有力,不再带有丝毫病弱的颤音:“……尔朱荣新败,窜逃漠北,然北魏余孽未清,部落离心,此乃天赐良机。朕意已决,待春耕完毕,粮草齐备,即挥师北伐,犁庭扫穴,彻底廓清北疆,永绝后患!”
这一次,朝堂之上异常平静。无论是王弘、刘穆之等文臣,还是何无忌、檀道济、朱超石等武将,都未曾提出异议。他们深知,陛下的决心不可动摇,且此次北伐,并非穷兵黩武,而是经过近一年休养生息、国力有所恢复后的战略抉择。更重要的是,他们都看到了皇帝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意志——这或许,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新练的精兵,新铸的兵器,沿黄河一线囤积如山的粮草,无不显示着新王朝虽初建却已蓬勃的国力。刘宇事必躬亲,从军队编成到进军路线,乃至战后安抚政策,都一一过问,思虑之周密,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征战。
出征前夜,刘宇罕见地没有批阅奏章,而是在长秋宫(现为王神爱居所)与王皇后对坐。“此番北伐,路途遥远,陛下虽龙体康健,仍须万万保重。”王神爱轻声道,为他斟上一杯热茶。她如今母仪天下,气度愈发沉静雍容,朝野上下对其贤德称颂有加。刘宇接过茶盏,目光掠过她沉静的面容,缓声道:“国内之事,太子与王相、穆之他们,朕是放心的。只是后宫诸事,以及……太子与诸皇子的教养,便要辛苦你了。”这话语中,已带有一丝托付的意味。王神爱心中微凛,抬起明眸:“臣妾分内之事,陛下无需挂心。只盼陛下早日凯旋。”刘宇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道:“葛仙公之言,朕时刻铭记。此战之后,无论成败,朕都将真正息兵止戈,专心内政。这天下,终究需要的是休养,而非无尽的征伐。”他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明悟。王神爱轻轻将手覆在他手背上:“陛下能如此想,是天下之福。”
永初四年夏,宋武帝刘宇留太子刘义符监国,以王弘、刘穆之为辅政大臣,孟昶镇守洛阳,自率十五万精锐,号称三十万,誓师北伐!龙旗北指,三军雷动!这一次的北伐,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刘宇用兵,更加沉稳老辣,步步为营。他不再追求奇险的突袭,而是凭借恢复后的国力,以堂堂正正之师,碾压而去。首战,克河内,收复去年战火遗留的失地,兵锋直指邺城。北魏残余势力在尔朱荣之侄尔朱兆等人的勉强整合下,试图依托邺城坚防。然而,此时的魏军早已军心涣散,面对挟大胜之威、装备精良、士气如虹的宋军,抵抗显得苍白无力。刘宇并不急于强攻,而是采取围困断粮之策,同时不断以檄文招降纳叛。不过半月,邺城内人心离散,守军夜开城门献降。尔朱兆率少数亲信仓皇北逃,欲往塞外。“追!绝不容此獠再遗后患!”刘宇令檀道济率精锐骑兵,穷追不舍。檀道济不负众望,追亡逐北,终于在幽州以北的边塞之地,将尔朱兆及其残部彻底歼灭。曾经不可一世的尔朱家族势力,至此烟消云散。
攻克邺城后,刘宇并未停留,大军继续北进,一路势如破竹。河北诸州郡,望风归附。大军直抵幽州!站在幽州古老的城墙上,远眺北方苍茫的燕山山脉,刘宇心潮澎湃。这里,曾是中原王朝抵御胡骑的前线,如今,终于再次插上了汉家的旗帜。“陛下,前锋已出塞,侦察漠南一带,鲜卑、柔然诸部皆遣使表示臣服,愿纳贡称臣。”檀道济前来禀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兵锋至此,可谓武功极盛。然而,刘宇却缓缓摇了摇头:“传令前锋,不可深入漠北。接受诸部臣服,划定疆界,令其谨守藩篱即可。”“陛下?”檀道济有些不解,“何不一鼓作气,彻底扫平塞外?”刘宇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漠北广大,非我所长。徒耗国力,得不偿失。葛仙公曾言,朕需忌大怒大悲,不可过度操劳。此次北伐,目标已达。收复河北,稳固幽燕,打通与辽东的联系,已足矣。剩下的……留给后人吧。”他心中那根“过度操劳”的警弦始终绷紧。他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也知道王朝的极限在哪里。此时的克制,是为了更长久的安宁。檀道济似懂非懂,但见陛下决心已定,不敢再言。
永初四年秋,宋武帝刘宇于幽州举行盛大阅兵,接受北方诸部族使者的朝贺,宣告北伐大胜。随后,留下得力将领镇守新收复的北疆诸镇,并颁布一系列安抚流民、鼓励垦荒、恢复生产的政令后,下令班师回朝。凯旋的队伍浩浩荡荡,旌旗招展。沿途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刘宇骑在骏马之上,看着逐渐恢复生机的中原大地,心中充满了欣慰,却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他知道,属于自己的征战时代,彻底结束了。葛仙公“偷来”的岁月,他必须用在更重要的地方——巩固这来之不易的和平,为王朝奠定万世之基。
回到洛阳后,刘宇践行了他的诺言。他再未提起征伐之事,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内政建设之中。《永初律》被强力推行,豪强势力进一步受到抑制;科举制度在试点基础上扩大范围,更多寒门子弟得以脱颖而出;全国性的水利工程在大臣主持下有条不紊地开展;与民休息的政令不断颁布……他花费大量时间亲自教导太子刘义符,为他讲解为君之道,分析朝政得失,甚至带着他处理一些实际政务。同时,他对其他皇子的教育也未曾放松,严格要求他们读书习武,戒绝骄奢。时光在平静而繁忙的政务中悄然流逝。永初五年、六年……王朝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安定与繁荣景象,史称“永初之治”的盛世图卷,正在缓缓铺开。然而,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察觉到,陛下批阅奏章时,那挺直的背影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那碗汤药,也从未真正离开过他的案头。葛仙公的警告如同命运的咒语,时刻高悬。刘宇正在用他全部的意志和智慧,与时间进行着最后一场无声的较量。而他为这个王朝所铺设的道路,将深远地影响其未来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