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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凡鸟
作者:明月前身本章字数:1.1万更新时间:2019-03-21 19:31:37

天晴得极好时,正午阳光下,依稀可以看到荷叶湖中心有个小岛。宋子渊问附近的渔民,他们说岛上有一座不知何年何月谁修建的水神娘娘的小庙,由于小岛离岸边太远,进出都不方便,岛上无人居住,早年还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情,据说是撑船去的几个后生都没能回来,后来再也没人敢去了。

经人如此一说,宋子渊反倒更加好奇,一心想到岛上看看,且隐隐约觉得那个小岛跟自己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

人的好奇心天生就忍不住的,一旦动了念,就非得一探究竟不可,神仙也拦不住。于是宋子渊砍了十来根毛竹,扎了个竹筏,选了个风平浪静的清晨,编了个理由跟火头营请了三天假,身背双枪,斜挎硬弓,撑船驶向湖心岛,陈东、刘真两人怎么劝也劝不住。

一叶轻舟,一竿晨曦,逐水而去。

红彤彤的太阳升起来,水面霞光万道,几只白鹭不远不近地绕着小竹筏飞去飞来,偶有鱼儿跃出水面,撒着欢儿为竹筏开道。

一个时辰之后,小岛近在眼前。远看小岛不大,近了才知道小岛真的不算小,足有上千亩。

岛上生满了高大的水杉,成群的白露栖息于上,或三两盘旋低飞,或联袂振羽翱翔,洁白的羽毛,空灵的身影,宛若这小岛的精灵。静谧的湖水或是贪恋这美如仙境的图画,一模一样的复制了一份,拥在怀里。

宋子渊将竹筏系在岸边,舍舟登岛,以不速之客的身份闯入这幅图画。

合抱粗的杉树密密匝匝,笔直挺拔的树干直耸入云,黝黑粗糙的树皮仿佛雄壮的汉子饱经沧桑,这么多的巨木成林,说明这块土地肥沃且富有灵气,否则不会孕育出这般让人敬畏的生命。

宋子渊向林深处走去,落叶厚厚覆盖了一层,杉树林中散发着泥土混合腐殖物的特有气息,偶有野兔、狐狸打量一下不速之客的到来,便又倏忽闪过,横七竖八歪倒在地面的树干上长满了木耳、蘑菇。

太阳已至中天了,宋子渊还在树林中转圈,明明直直向前走就是小岛的中心,但走着走着又走到岸边。他用枪头在树干上刻下记号,仍无济于事,只是出来的地点换了另一处湖岸。

他想到渔民说的那几个后生的故事,开始有些不安。

又试了两次之后,宋子渊停下来,因为这种不安的情绪已经影响了他的判断。

他盘膝坐下,凝神静虑,抱元守一,将杂念逐出心外。想起《道德经》中的一句话,“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宋子渊虽读书不多,在清凉山老道士的教诲下,《道德经》倒是熟得不能再熟了。他决定试一试,于是扯下头巾蒙住眼睛,以长枪探路,继续前行。这有点像他习练小周天功法的情况,看不到周围的景象,便不会目迷五色,意识就不受影响,则无需做出方向上的判断,无论前行的路是不是直的,总归不会是原来走过的路。虽然这个方法很笨,但也许最笨最原始的方法,反而可能是最有效的。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

小岛中央,小小的水神庙外,火爷躺在逍遥椅上冲一位正在烤鱼的中年道士说道:“这小子如破不了局,那就怪你运气不好喽,祖师爷定下的规矩,我也爱莫能助。”

“师弟,别着急嘛,这么多年了还这个急脾气,连一个孩子都比你能沉得住气。”中年道士笑着揶揄道。

“要不是你先偷偷传了道法,他现在早就是我徒弟了。”火爷愤愤不平,“从小到大,有什么好东西都跟我抢,有你这么当师兄的吗?”

“哪次你被人揍了,不是我替你出头?再说,当年我传他入门功法时,你还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呢,”中年道士白了他一眼。

“人不要脸,鬼都害怕,这几十年,一直都是我揍人。”火爷哀嚎一声望向天空,“师父,你就不管管他?”

“师父不知又隐居到哪儿去劝学了,哪有功夫搭理你。”中年道士哈哈大笑。

火爷双手捧住脑袋,不再说话。

宋子渊再次毫无意外地又从树林的另一边走了出来,他开始意识到不是自己方向判断的问题,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心中有点发毛,索性停下来不再莽撞地乱走了。在军中,他听老兵讲过,占据某些山川灵秀之地的修士,会以阵法隔绝与外界的联系,以免外人随意进出打扰自己的修行。军中也有人擅长此道,最让他耳熟能详的就是鬼谷子门下孙膑于马陵道大摆迷魂阵,困住师弟庞涓,最后将其射杀的故事。难道是这小岛上也有人在此修行?果真如此,自己无论用什么办法都闯不进那人所布下的阵法之内的,但就这样走,他心有不甘,可不敢又能如何?同门师兄弟尚且无法破解另一人的阵法,他宋子渊何德何能?

正犹豫间,忽听头顶一声激越清丽的鸣叫,宋子渊抬头一望,一只通体洁白如雪的大鸟栖于头顶树冠之上,身后跟随几百只大大小小的各色鸟儿。那白鸟身躯比仙鹤还要大出许多,尾羽更长及丈余,头顶一束五色羽冠,白日阳光下也觉光彩耀目,俨然一派众鸟之王气象,身后群鸟不乏鹰隼鵟鹫之属,摄于那白鸟之威,皆垂首敛羽簇拥于白鸟身后,纹丝不动,寂寂无声。

宋子渊便是听也未曾听说过这等神异,不由好奇心大增,壮着胆子冲那白鸟一拱手,“在下宋子渊,于此林中迷路,无意打扰阁下威仪,你我各行方便可好?”听了一会儿,他觉得似乎没有表达清楚,又补充道:“若有冲撞之处,尚请海涵。”宋子渊耳中依稀闻听一声女子嗤笑,四下看时,并无人影,他心下疑惑,难道是这白鸟发出的声音不成?定睛看时,那白鸟并无异样,宋子渊心中忐忑。

忽听那白鸟又一声高亢嘹亮的长鸣,隐然有穿云裂石之感,然后微微低头看定宋子渊。宋子渊识海一阵清明,微微有些激动。只见那白鸟振羽而起,高高向丛林深处飞去,鸟群亦随之而去,瞬间众鸟高飞尽。

宋子渊心中一动,追随那白鸟飞去的方向再次向林中走去。

“作弊!这是作弊!”小庙中,火爷气急败坏地咆哮,“这关他圣贤庄鸟事?”

“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予又何规老聃哉!”中年道士徐徐而言。这是儒家至圣先师问道老子之后,对弟子们说的一段话。

中年道士继续说道,“道祖显圣之际,天下并无儒道之分,孔子问道于老子,圣贤庄从不以为耻;你我二人,蒙师尊悉心教育十数年,你摸着良心说,你我二人对得起师门不?到现在你门户之见还这么深,亏你说出这番话来。”

二人早年同出一位儒家圣贤门下,后来火爷听从师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的教诲,投身行伍,有幸编在兵家“战神”白起麾下,更多是在践行兵家的智谋韬略;中年道士则是道皮儒心,因大秦两代君王均好长生之道,便顶了道家祖庭的名头,行的却是儒家家国天下的主张。

儒家伸张自家学问,必须是自上而下立规矩,以为世法,所以当初陈源改投终南山道家门下,师父是非常嘉许的,只是其中曲折与苦衷,极少人知。

“师兄,说说呗,圣贤庄这只凡鸟已多年未曾现世了,奶奶的,现在就不怕担因果啦。”火爷悻悻然道。中年道士看起来年届不惑,实则年长火爷一岁,皆因修道有成已进入仙人境的缘故,这也是他为当今皇帝所尊崇的原因,一别师门三十余年,火爷仍改不了对中年道士的习惯称呼。

“我也不知咋回事啊,或许我人品比较好吧。”中年道士呵呵笑道。

“这小子归你了。”说罢,火爷头也不回走入杉树林。

“鱼都烤好了,也不吃了再走?”中年道士笑问。

“你吃过十八斤的鳜鱼没?”火爷声音已远。

“未必呢,师弟啊,你为何总是这么着急呢?”中年道士起身相送,看着火爷离去的背影喃喃而语,“叫谁师父有什么关系呢?”

宋子渊从杉树林中探出头来,四下张望。

“别找了,早飞走啦,”中年道士笑容满面地看着宋子渊。

“咦,怎么是你?陈道长,你怎么在这儿?你也看到那只白鸟啦?”看着大袖飘飘仙气儿十足的中年道士,宋子渊有种故旧重逢的惊喜,紧跑几步来到道士身前,躬身施礼。

“我最近游历南方,发现这片湖和这个小岛,见是个不错的修行所在,就留这儿了。小伙子,几年不见,长高了。” 中年道士揪了揪颔下几根稀疏的胡子,看着宋子渊微微而笑。

“道长倒是这些年一点都没变,还是这般神仙模样,道长,这林子里有古怪,你进出时小心些。”宋子渊谨慎地提醒这位陈道长。

“噢,我进进出出走熟了,不碍事,”陈道长笑了笑,也不说破,温言问道:“你来岛上何事?”

“想来看看,就来了,”宋子渊心里暖暖的,说完这句话,觉得有些不妥,补充道:“是好奇。”好奇,是人心深处的一处奇痒,抓挠不住,绝不罢休。

好奇,还是文明进步的原动力。

“意念已动,情不自禁,”中年道士点点头,“这是我们第二次相见了,这便是缘法,是你的也是我的。来,来,来,我烤的鱼恰到火候,一起吃,这鱼,可是此湖难得的美味啊。” 中年道士一边招呼宋子渊,一边递过来一条烤熟了的鱼。

宋子渊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你的我的?不过他想这陈道长既然是世外高人,说话总是很高明的,但是烤的鱼,却真的不那么高明,颜色焦黑不说,鱼背都没有劈开,也不知里面熟了没,不由皱了皱眉。

“这是我见过烤的最难看的鱼,”宋子渊撇撇嘴说,“来,我来烤。”

这很尴尬,九年不见,连半点面子都不给,陈道长讪讪问道,“也不是很差吧?”

“烤鱼,最关键是侍弄火,”宋子渊没有回答他的“垂询”,自顾自说,“要用尾火来烤,用粗点的木柴,烧的不起明火了再烤鱼,或者专门烧木炭来烤,你那是熏鱼,乌漆麻黑的,这还能吃吗?扔了吧。”真是可怜啊,他有点心疼这位中年道士了,“陈道长,要不你找个老婆吧,得有人伺候着你才行。”

“你信不信我一巴掌把你拍到湖里去?” 中年道士脸上终于忍无可忍,这倒霉孩子会不会说话啊。

“我爹就像你一样,除了会打渔,啥都不行,我娘去我姥姥家三天,他就带着一堆鱼把我送到邻居家待了三天,然后自己饿了一天,又不知在哪儿蹭饭蹭了两天。我娘回到家掀开锅,发现临走时烙好的饼动也没动。”宋子渊没有看陈道长的脸,一边抓起条鱼,劈开鱼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那你娘还跟他过?” 中年道士故意气他。

“老子会打渔啊,你们谁行?这是我爹常挂在嘴上的话,他一网打到的鱼,比人家忙活一天还要多。他说要打草鱼,就是草鱼,打鳜鱼就是鳜鱼,来我家买鱼的都提前预定,先交钱。”显然宋子渊对他老子佩服的五体投地,“我娘说,有本事的男人就应该享受女人的伺候。”

“看在把我比你老子的份儿上,我不与你一般见识,”他拔剑在手,指天,“可是老子是剑仙啊。”吼了这一嗓子,畅快多了,这比会打渔牛多了,老子何曾被人如此藐视过?

“神仙比鱼好吃。”宋子渊很认真地补了一刀,“我们去燕国打仗,当地百姓把神仙捉来炸了吃,一锅炸好几百个,那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了。” 中年道士呻吟一声,双手顶住太阳穴,愁啊,还有完没完?他是前燕国人,自然知道“神仙”就是蝉未羽化时的叫法,而且油炸了真的那叫一个好吃,但是……老子是真的神仙啊,他决定鱼烤熟之前,再不说一句话。

中年道士虽然烤鱼水平不咋地,但是佐料还真全。火烧得旺时,宋子渊用泥巴与荷叶裹住一条用盐和佐料腌好的鲈鱼,架在火上烤,想着可能是刚才哪儿把话说错了,忍不住夸了陈道长一句,“陈道长,你的佐料真全啊。”

中年道士拔地而起,冲进水神娘娘的小庙,噗通跪在水神娘娘神像前,“娘娘啊,救命啊,会死人的。”说罢身体往后一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缕奇香飘进鼻息,他突然挺身而起,冲向那堆火,比刚才跑进小庙的速度还快,搓着双手嘻嘻笑道,“烤好啦?”

宋子渊手中的鱼已经烤得焦黄,不时有油滴落在火堆中,鲜香扑鼻,泥巴裹着的那条鱼被放在火堆旁,宋子渊笑道,“这条早就烤好了,我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这条也马上就好。”

“宋子渊啊宋子渊,当初在清凉山你咋就不给我送烤好的鱼呢,说不定我一高兴,就留下来了,” 中年道士抽了抽鼻子嘴里埋怨道。

“从家拿到山上就凉了,再好的鱼一凉就腥了,不好吃。”宋子渊认真纠正他的想法。

“那你到山上烤给我吃啊,”话说的大义凛然。

“那时都是我娘烤鱼,”少年说道。似乎想起什么,少年盯着手中的鱼,不再说话。

“好啦,吃吧,”宋子渊将一条焦黄喷香的鱼递给中年道士。

中年道士一口咬下去,眯住了双眼,娘啊,前半辈子真白活了。

“当年的小鱼郎已经成为一名出生入死的战士了,那么,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中年道士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问宋子渊。

宋子渊没有说话,默默拍打开裹着泥巴的烤鱼,剥去荷叶,自己能有什么打算?进入军队、参加对燕国的战争、开赴南方准备征伐百越、甚至行至中途留在秣陵开山,都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只有转入火头营,算是有了一小部分自己的努力。在天下大势的裹挟之下,莫说他这样一个失去了家国的小军卒,即便是军中高高在上的那些将军,恐也只有任人摆布的份儿,一个命令下来,狗一样忠诚地执行。宋子渊摇了摇头,心中一阵茫然。小时候,是有过这样那样的想法,总想着去到山那边看看到底有什么,可如今走过了一山又一山,山上山下,总一般面目,再也没有任何新奇;也想过好好读书挣个前程将来让爹娘不再那么辛劳,可如今连爹娘是否安好都不知道;至于学那古来名将骑大马挎长枪青史彪炳想法,他从来都提不起半点兴趣。

“仗总有打完的时候,等将来天下化刀枪为锄犁,太平了,总会有很多事情要你去做的,” 中年道士似乎明白宋子渊心里在想什么,出言安慰道。

“不会有你所想的太平的,”宋子渊语气极其认真地说了一句。

“仗很快就打完了,现在六国已灭,就剩百越之地负隅顽抗,不足为虑,天下一统指日可待,”中年道士将天下大势说与宋子渊。

“天下一统有什么好?一定会比我们楚国以前的样子好么?”宋子渊漠然说道。眼见过太多的生死,眼见过太多毫无道理的屠杀,战胜之后对俘虏的屠杀,城破之后对平民的屠杀,十五六岁的同龄人被一枪穿透,浑身是伤失去一条腿的战士乞求战友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真的想不通,这样的战争最终能够换来什么,即使有所谓的太平,也不值得这么多人牺牲生命。

一句话噎得这位道法高深的“神仙”脖子都直了,准备好的一大堆道理又咽回肚子里。在他的信念中,这天下一统便是这世间最伟大最辉煌的头等大事,无论是山上的修行者还是山下万民都翘首企盼的天大好事,怎么会有人质疑太平?

他自己从未想过,会有什么不好。

“应该会更好吧,”中年道士认真想了想,发现自己那些道理,竟然无法说服眼前这十六岁少年,因为少年心中对“天下一统”所进行的战争有着更为直观的感受。

“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要天下生灵涂炭,死伤数百万人,值得吗?”少年似乎想都没想话便脱口而出,显然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过无数次。

“这个问题我要想一想才能回答你,不是说这个问题本身有问题,而是我还没想好用什么方法能够对你说明白。”他知道这个问题不能回避也不能敷衍,否则,少年的心迈不过这个坎,将永远在此纠结,那么即使将来少年走上修行之路,也难以镜圆。

宋子渊内心是很尊敬这位道长的,在小渔村,他能认识的外人本就极少,能够教自己读书识字,给自己讲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他一直对此心怀感恩。这次相遇,他既惊又喜,他乡遇故知由是自己的启蒙尊长,但他觉得自己的语气与仰慕的情并不相符,心中有些惴惴。

“你的家乡,清凉山,山前一湖,山左一湖,你一般在哪儿捕鱼?” 中年道士接过宋子渊递过来半条鱼,温言问道。

“当然在山前那个湖里捕鱼,山左那个湖那么小,天一旱就干了,鱼很少的,也长不大,”少年回答道,但他不明白,这与眼前问题有什么关系?

“这天下,还有很多这样的小池塘和小溪流,也有很多江河大湖,天下江河归大海,才不会枯竭,”中年道士指了指树林外,“外边这片湖水,正常情况下是没问题的,蕴育了很多鱼虾龟蟹,生机盎然,但一遇到百年未有的大旱,也会枯竭,湖中所有生命都会死亡,这是大气候所致,与这片湖本身的大小深浅无关。”

“周朝时,周天子将天下分封为立七十余个诸侯国,周天子以王权约束诸侯,但随着王室逐渐衰微,诸侯国之间的战争便连年不断,被吞并的国家有五十余个,大小战争多达五百余次,比较强大的国家就剩下十余个。为了减少战争,比较强的几个诸侯国坐下来谈,最终采取弭兵会盟的方式避免战争,但靠嘴巴谈出来的太平也很容易失去,战争不会真正结束。所以到春秋末期,天下兼并为五个主要强国,战争算是相对少了些,后来三家分晋,天下又划分为七个主要强国,进入战国时期。战国,战国,战争的国,一直到大秦灭掉六国,战火就从未曾熄灭过,也就是说,周天子分封传承了八百年间,战争就进行了八百年。如今秦一统天下,虽然在统一过程中进行了无数次大规模的战争,黎民百姓不堪其苦,但是今后再不会有大小诸侯国之间的战争了,黎民百姓相对太平的日子就要到来了。我这样说你能明白不?”中年道士问宋子渊。宋子渊听得很认真,此时目光中显出一缕清明,他点点头说道,“虽然不是很懂,但基本可以想通了,我以后会慢慢想。”

“这便是天下大势,即使统一天下的不是秦国,也会有楚国、赵国,正是因为天下万民不希望战争才进行这无数的战争。”中年道士继续说,“而底层黎民百姓的想法简简单单,他们讨厌任何理由的战争,内心渴望天下太平,这亿万黎民之愿,一个一个积累起来,便成为天下大势,作为高高在上的君王,趁势而为,便发动统一天下的战争,说起来,大秦统一天下的无数次战争却是亿万黎民推动的。”

在河湖干涸之前,水中的鱼虾总是无知无觉。

“这其中也包括我。”宋子渊心中开始有些不安,这个中年道士说的也许有些道理。

“《论语》你也看熟了,这既是世间最大的大义,也是最大的利益。只不过你站的位置低,如果你站在山顶,便可看到更远处的真相。” 中年道士声音越来越柔和,宋子渊感觉,就像父亲在耳边娓娓说话,这张渔网破了几个洞,该补一补了。

他突然起身对中年道士行礼,“陈道长,我还不知道你的名讳呢。”

“我叫陈源,源头的源,怎么想起问了?” 中年道士呵呵笑道。

“以前经常见面,觉得不该直问尊长名讳,这次见面之后,道长不知又去哪儿云游,道长前后教我这么多道理,我总不能连名字都不知道,”宋子渊认真说道。

“我暂时不会走,不刚才说了么,既是咱俩的缘分,不会这么快就走的……至少三个月。”陈源语气轻快,显然比较开心。

说话间,两人已经把鱼吃完,大半都是陈源吃了。

“来,我看看这九年时间,你偷懒了没有。”说罢,陈源右手并为剑指,中指和无名指抵在宋子渊气海上,渡进一缕真气,瞬间游走于他任督二脉。陈源随即大吃一惊,真气进入他体内后,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忙问道,“你做什么了?”

“什么也没做啊,我觉得你手上传进来一股暖流,很舒服,于是就按你教的方法带着它运行了一个小周天。” 看着吃惊的陈源,宋子渊有些茫然。

看着宋子渊那无知且无辜的样子,陈源喟叹一声,心道,这傻小子,真是一个让人无话可说的家伙,幸亏没让刘长风给拐了去。

刚才查看宋子渊的气海,让他连连吃惊,他体内真气甚至比结成金丹的修士还要精纯,这还不算,真气浑厚密实程度更令人匪夷所思,如果说在筑基阶段一般修士的真气是云团,他的已经凝成金液,以至于连自己渡进他体内的那缕真气都给强行掠去炼化了,而且只需一个小周天就变成他的了,这也忒……不讲理了吧!

陈源传授宋子渊的小周天功法,原本就让他只管筑基莫问其余,但即便是他,也没想到宋子渊会把基础打得如此坚实,这大大超出了他原本的期望,心中甚是宽慰。当宋子渊说这一年来一直都是在抡大锤夯实丹田气的时候,不由哭笑不得,这还真是个异数。

“宋子渊,你想不想跟我修行?”陈源认真地问。

“道长,修行可以娶妻么?”宋子渊更认真地问。

瞬间,陈源抱住肚皮哈哈大笑不止,身体东倒西歪,半晌止不住。

“我爹说,我要给老楚家传宗接代呢,”宋子渊神情郑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可以,当然可以,你娶几个都行,”陈源依然止不住笑声。

“娶妻很好笑吗?”宋子渊觉得有些委屈。

“没有,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无意的,我道歉,”陈源止住笑声,毕竟,这小子烤的鱼,真好吃。

“我也觉得现在谈这个问题挺好笑的,”宋子渊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说,你愿意拜我为师?”

“拜你为师可以,不当道士行么?”宋子渊心中有些忐忑,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没道理。

没成想陈源回答得十分痛快,“行!”终南山本就不少俗家弟子。

宋子渊规规矩矩趴地上给陈源磕了三个响头,“师父。”

陈源坦然受之,满心的欢喜。

“那,为什么要修行呢?”宋子渊小心翼翼地问。

“人生路艰,长夜漫漫,为了不似你这般过了今天没明天。”陈源沉思了好久才回答他。这个问题太大了,然而却不能不回答,否则他整个修行的过程中也是过了今天没有明天。但是这个问题,自古以来就没有人给出过完美的答案,无论道家、儒家、兵家、法家、阴阳家都不能,或许是因为,即便是这些修行者,也从未真正解决这个问题,或者从未达到过这个问题的终点,看到修行者最终的景象。即便道法通天如自己的老师,也经常感叹有太多未可知之境,无怪乎连道家圣人都感叹,“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他心中亦明白,像宋子渊这样尚未踏上修行之路的人,道理是在修行途中慢慢领悟的,自己说的再多,此时的他也不可能真正完全理解。

“这么说,这三个月的时间,我可以经常来这儿了?”宋子渊皱了皱眉,“只是军营那边不好交代。”

少年知道,只这样一声应下,今后的路,便要另起一行。

“不是经常来这儿,而是从现在起就不离开了。不就是开凿方山么,这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我与你们那位上将军杜威也熟,知会他一声便可。”他说起那位上将军,就如同说村里的铁蛋、阿狗,连半点敬重的神色也没有。

陈源看着宋子渊将信将疑的表情,心道,如果你知道连开凿方山都是老子忽悠那位高高在上的始皇帝干的,下巴还不得要掉下来。

“从现在开始,三个月,这儿的锅碗瓢盆早中晚三餐都归你管,而你,归我管,”陈源笑眯眯地看着宋子渊,脸上像开了朵花儿。

“神仙也要吃饭吗?”

陈源作势欲打,宋子渊抱头欲窜,而后二人相视,皆捧腹而笑。

宋子渊对于修行,可有可无,但对于当下这温馨的感觉倍加珍惜,面前之人,让他如沐春风。

陈源开始为他讲解修行之事。

“道门缘起太初,奉黄帝为始祖,老子为道祖,前者传有《内经》,后者传有《道德经》,皆为我道家圣典,之前于清凉山,你是读过的。自列御寇、杨朱、庄周诸先贤著书立说开枝散叶,至今已蔚为大观。黄帝时,人皆古质天然,故《内经》多反究自身,于阴阳五行、周天经络为道法之本;周末,天道违常礼崩乐坏,故《道德经》多言大道无为,道法自然,至庄周,又有天人合一之说。以上种种,乃治世经天修身立命之大道,为世所共知,亦我道家之基础之义。”

“世人不得而知者,便是那夺天地之造化的修行秘法,儒、墨、法、兵、阴阳、纵横等诸子百家皆有独门秘术,各据一处山水,各掌一片风云,或擅扶龙之术,或长奇门五行,或通术数机变,或专纵横捭阖,或精机关制造,皆以自家法门为天地代言,为世俗立心,为生民请命,自开辟而来,这天地间何曾有过近世这般热闹精彩!你问修行何为?天舟海槎,尚不禁狂风巨浪,你那池水小舟,可见识得这般风云?《列子•汤问》、《庄子•逍遥游》清凉山时你也读了的,诸般天地至理,万物奥妙充斥于字里行间,你就恁般不开窍?”

一番话说得宋子渊惭愧无地,他只把那些文字当做汪洋恣肆雄奇怪诞的辞章,何尝探究过其中名言至理?

其实,道不言不明,法门之外,即便是诸般物象堆积于眼前,倘没那指迷之人,也同目盲,视而不可见。这些道理,陈源自是明了,但他心中却想要宋子渊对修行增多一些负重和敬畏。

一颗恭敬之心,往往是通向大道的最佳途径。

“道门之内亦宗派林立,占据了几处灵气充沛的洞天福地,当下以终南山、泰山、崆峒山香火最盛,均有修为通玄的仙家坐镇,便是那儒家圣人登临,亦礼敬有加。只不过道门更多是在追求长生大道,即便参与世俗王朝的庙堂之事,也以弘扬道法为要旨,不立规矩,不列朝班。”

陈源为道家终南山一脉,终南山乃道祖讲经、炼丹、铸剑之地,是道祖西出函谷之前传下的玄门正宗,道门祖庭。

一个下午的时间,陈源都在与宋子渊讲解修行掌故,诸子百家,道门各派,奇人异士,宋子渊也不时提出些疑问,两人之间,不似传道,更像聊天。

“为何选我?”宋子渊已经隐隐感觉出这次相遇,实非偶然,甚至从九年前清凉山传授自己筑基功法开始,就是陈源安排好了的。

“你知道为何要开凿方山,挖那条从龙藏浦贯穿秣陵城至长江的那条河?”陈源反问。

“范同辉说,是因为大秦的风水,”显然他内心并不这样认同这种说法。

“是的,没错,”皇帝南巡之后,便开始开凿方山,民间已然传开了。

“昆仑为万山之祖,龙脉之源,自西而东生三条龙脉,每条均干系天下风水大势。秣陵原称金陵,恰好位于南方这条龙的龙首位置,龙盘虎踞,乃帝王之象,五百年内必有英主应运而出,改朝换代。楚威王时,于方山埋金以镇王气。去年年初,始皇帝南巡至金陵,这凿方山,断方垄,引龙藏浦之水走金陵城入江以泄王气,便是为师的主意。这般手段,叫做望气术,只是我这望气术,由于天赋所限,也最高也只能到这儿了。”陈源轻叹一声,“像我这般天赋,在修行者之中,已是万中无一,所以自古修行者炼气士多如牛毛,但真正精通望气术的,凤毛麟角,而如你这般生而知之之人,便是异数。师兄信中说,你天生慧识,可看穿人的诸般因果和山水河岳的气运流形,甚至于你将来到底能走到多高,连我也无从知晓。”

宋子渊沉默了,一动不动发着呆,没有什么马上举步青云的狂喜,反倒有些措手不及的茫然。他想过师父不是平凡之人,但无论怎么往高处想,也没想到师父居然是皇帝身边的人。

少年的野望其实并不大,就想着以后平安还乡,接过父亲的渔网,纵一叶渔舟,泛于万顷之碧波之上,有一网网鲜肥的鱼,销往不远的镇上,如此,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江湖渔郎,如果能有一位好姑娘……那更好。

陈源知道少年心中大体在想些什么,也没言语,这种事情,总归要自己去想通的,那泰山压顶的力量,谁也不能分担。

以前的生活种种,都是自己一脚一拳的挣来的,拿的轻松,吃的心安,今后将会是别人的安排,哪怕是无需任何回报的馈赠,但终究不是自己选择的路。往好处说,这就是机缘,而且显然是一个不小的机缘,说不定有某天可以身登龙门那么大,但若双手接过这份机缘,就意味着要放弃之前自己走的路,无论之前的十七年付出过什么,又曾有过什么样的梦想,都要重新来过。行军打仗的日子,活下来就是梦想,没有战争的日子也练枪,调入火头营之后也抡大锤,为的就是在战场上多一份生存的可能,尽管是很卑微很渺小的想法,但毕竟经过鲜血的浇灌战火的烧灼,接过这份机缘,那些共同经历生死的袍泽今后也许永远不会再见了。虽然他对自己的当前并不满意,但这就是自己的真实啊,谁能保证,修行的道路就一定比普通人的道路更高远,就会没有生死之争,就会铺满鲜花?但是,放弃这种选择,九年坚持不懈的筑基与站桩应该怎么说?天下总归要不再打仗的,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原本期望一叶舟一片湖水一张网的天地,忽然翻作万里江海,天地经纬,此时他心中已然掀起狂涛巨浪,这已经不是另起一行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宋子渊想了半天,究竟也没有想通,但是,他决定……抗下来,等以后想通了,再放下。他想起小时候母亲说过的一句话,“人世间的很多事情啊,如同这纺线,如果暂时理不清,那便不理,留下来,总有一天会理清楚的。”

看着少年的面色逐渐舒缓,陈源悬于心头的大石终于也缓缓落下,嘴角漾出些笑意,少年所表现出来的那份犹豫与不舍,更让他心安。

修行与否,每个人都有安于内心的“道”,以此作为一把尺子衡量自己的言行,尤其是在做出方向性选择的时候,其难度不亚于修行者破境,甚至内心所秉持的“道”的标准都需要重新修正,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是破而后立,甚至是不再有任何瓜葛地切割。

在“人与”与“我要”之间做出一个选择,莫说一个孩子,即便是古来圣贤,在面对大机缘时,都难免道心犹豫徘徊,莫说大道无情,这种犹豫,才是本真。

“晚上继续烤鱼?”宋子渊故作轻松地问。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陈源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

宋子渊撇撇嘴心道,这不食,那不食,先前那焦黑的烤鱼,何止色恶?也不知吃了多少了。

看着宋子渊脸上怪怪的表情,陈源悻悻然道,“彼一时,此一时也。”

这句话出自孟夫子,宋子渊虽然没有读过,但平时也是听多了的,于是打趣道,“彼亦食,此亦食也。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陈源屈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宋子渊没有躲闪。

陈源本想再吼一声“可老子是神仙啊,岂可无可无不可?”突然想到“油炸神仙”的典故,张开的嘴巴没有发出声音,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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