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清空的一座毡布篷内,汉萨姆静静地听着拉尔夫介绍随同进来的三个吉诺人。
靠近拉尔夫的吉诺人是个清瘦的年轻人,名叫苏萨,年纪与汉萨姆相仿。肤色白净,五官端正自然。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含着一股淡雅的书卷气。他是拉尔夫口中的一位学者,与拉尔夫是学会内的同僚,此次二人途径因霍克前往桑佩拿的鲁曼特湖调查当地的湖怪传说。
苏萨身旁的两个壮汉分别是伊诺克和亚尔林,一个矮小粗壮,一个中等身材,汉萨姆一眼便知二人都是历经沧桑的老练战士。伊诺克是苏萨的好友而亚尔林则是随行佣兵的首领。
这两个壮汉正大碗畅饮摆在垫子上的酪浆茶,他们毫不抵触对于寻常吉诺人来说难以忍受的膻味,末了还咀嚼着酪浆茶内的奶渣和叶梗。
而苏萨则呷了一小口,眉头在不经意间微蹙起来,继而平复如初。对于冰凉的羊肉更是毫无下嘴的意思,只是把茶杯握在手心里,带着笑意侧耳听着拉尔夫和汉萨姆的对话。
“补给没有问题,只是拉尔夫大哥这次不打算回部落一趟吗?”汉萨姆亲自为拉尔夫沏上了一杯热腾腾的酪浆茶。
奶茶中冒出的酸味很快便弥漫在不大的帐篷内。这反而使得伊诺克和亚尔林的食欲更盛,大大咧咧地用小刀切割面前的冷羊肉,就着酪浆茶咽下了肚子。
“我离开部落也快十年了,怎么会不想回去呢?不过这次去鲁曼特湖的任务事关重要,我一时半会还抽不开身。”拉尔夫叹气道。
“便是长老也没空见吗?”汉萨姆恳切地说道。
“我父身体还好吗?”拉尔夫脸色愈发愧疚,“让冈第那小子好好照顾他爷爷,对了冈第有没有好好读书,这些年给我的书信都是他爷爷代笔的,那小子到现在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汉萨姆喉咙哽咽着,压抑着自己的哭腔:“拉尔夫大哥,冈第兄弟他出事了。”
帐篷内的气氛一时沉寂下来,连胡吃海喝的伊诺克和亚尔林也不由得降低了咀嚼的声响
“从小就这样,在我腰带高的时候就喜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拉尔夫伸手搭在汉萨姆的肩上,沉声问道,“冈第怎么了?”
“冈第兄弟惨遭吉诺人的毒手,尸体现在就放在篷车里。”汉萨姆泣不成声,嚎啕大哭。
苏萨脸色微变,杯中的酪浆茶不觉泛起一阵漪澜。
拉尔夫手背暴起青筋,帐篷内的每个人都听见了他沉重的呼吸声。
“怎么死的?把来龙去脉说一遍。”拉尔夫下意识地抚平汉萨姆乱糟糟的黄色鬈发。
……
拉尔夫听完汉萨姆含泪诉说后,落寞之情使其恍惚间苍老了几岁。
“为了部落而死也算死得其所。”拉尔夫仰天长叹。
“我恨不得杀光那些吉诺人,为冈第兄弟报仇。”汉萨姆咬着牙恶狠狠地瞪向一旁面面相觑的苏萨三人。
伊诺克和亚尔林感受到汉萨姆凛冽的杀意,不约而同把手按在了剑柄上。
“不得无礼。苏萨是和我患难与共的同僚,你不要把所有的杰顿人一概而论。”拉尔夫特别重读了杰顿这个单词。
汉萨姆别过头去,胸膛起伏不定。
“山民们如此缺粮,为何不向因霍克的总督求援,我记得每年王室都会给因霍克额外运调一批仓库里的陈粮,为的就是预备可能的饥荒。”苏萨等到此时才缓缓开口,语调平稳有力,对每个单词的发音都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韵味。
“那些粮食大都被历任总督中饱私囊了,平年时就拿去酿酒,歉收时就囤积居奇让各部落竞逐,价高者得。可我们冽风部在因霍克至多算一个中等部落,领地又在因霍克的边缘,山下的肥沃土地不是我们的,领地内也没有什么矿产,平日的收成能够果腹就不错了。有余钱去向总督购粮跟痴人说梦没什么区别。”拉尔夫闭眼嗟叹着。
“拉尔夫大哥有所不知,安斯泰菲酋长这些年带着大家积攒了不少的钱财,要是这次总督能放出粮食来,咱们还是能够买到些粮食熬过这个冬天。不到走投无路的境地,谁会下山去触王国军团的霉头。”汉萨姆嘴里满是苦涩。
“因霍克怎么了?”苏萨与拉尔夫异口同声道。
“你们不知道吗?”汉萨姆发现拉尔夫和三个吉诺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大概两个多月前,因霍克总督人暗杀,听说是因霍克将军卢瑟福派人下的黑手。总督的儿子比尔德召集了忠于他父亲的部落和卢瑟福在因霍克腹地内大打出手,各个中立的部落都收到了二人发出的调令要求到他们的据点集结,他们用粮食作为条件,只要投入到他们麾下就会得到接济。安斯泰菲酋长说咱们去了只会被他们当作炮灰,可是又没别的办法筹措到足够的粮食,只能沿用旧习下山打谷草,为了不激怒白熊堡,这次打谷草酋长三令五申不许害人性命,但是白熊堡突然对我们发动袭击,一点都不给我们辩驳的机会。”
“我们一直在赶路,对王国的时事了解得不甚详细。”拉尔夫含糊其辞地解释道。
“中枢的那帮大臣都不管事吗?”苏萨义愤填膺道,“就任由两支私军搅乱因霍克的局势?山民们不都是被逼乱的,怎么白熊堡的驻军不分青红皂白就擅自发起攻击?我要去白熊堡,不能让自相残杀的局面延续下去了。”
“苏萨你冷静点。”伊诺克虽然也黑着脸,却一把摁住苏萨道,“岁有凶穰,谷有贵贱。王国的混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是一个学者,说得再天花乱坠军团也不会听你的。我们得先做好自己的本分。”
“既然你说筹集来的粮食都在车队里了,怎么酋长不跟你们回来?何必带着人在山下和军团对峙,你们不劝劝酋长?”拉尔夫问向汉萨姆。
“酋长的想法不是我们这些粗人能够知道的,也许长老知道,大哥可以回部落去问长老。”汉萨姆建议道。
“那就算了吧,希望酋长能够把握分寸,不要和军团的关系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拉尔夫摇摇头,“去鲁曼特湖的任务非常紧要,我实在无法抽身。”
风势稍稍减小了一些,汉萨姆带着拉尔夫一行人围在一辆篷车外,饶是深秋,浓郁的尸臭味依然扑鼻而来。
拉尔夫把儿子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抿着嘴唇一言不发。蓦然长叹一声,把僵硬的手轻轻放回去用布盖住。
“我们该上路了。”他向苏萨致意道。
“把我的书信交给我父,切记要亲手交给他。”他又对垂首滴泪的汉萨姆叮咛道。
“大哥早去早回,部落的大家都等着你回来呢。”汉萨姆抹着泪水颔首着。
马队的身影渐行渐远,没过多久就消失在山坳的那端。汉萨姆攥着薄薄的书信,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熊堡的肃杀之气一日胜于一日,抽调来的士兵们日复一日地在训练场中挥汗如雨。
麇集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克米特从祈祷院返回的那天起它就不曾降下。丽贝卡这些天又神秘兮兮地不知所踪,因此承担菲克幕僚长咨询的工作就被推给了克米特。
他现在是军团中跃升的新贵,这也难怪,短短半个月内便从中队僚官直接被提拔为军团僚佐,如此的晋升速度不可能不会引起物议。不少好事之徒纷纷想去刺探克米特的背景,而被下了封口令的布拉顿大队和那些知道克米特底细的人对此三缄其口,结果就是毫无根据的谣传四起,甚至有传言说克米特是某位军团高层的私生子,借着讨伐山民的机会添补资历,因此虽然兵败而归反而被越级提拔。
说实话,如果主角不是自己,克米特也会相信这种像模像样的无稽之谈。谣传搞得军团中的一些军官对自己侧目而视,每日进出内堡都能感觉到几道轻蔑的目光。
“那都是些凭着军功一步步爬升上来的军官,向来看不起军团内靠着家世背景的纨绔子弟。”走在一起的达纳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在私人酒馆听到的传言,“酒馆内是少壮派和平民派的领地,现在我都被他们讥讽成抱着私生子大腿的献媚者了,如果不是有个骑士身份压着,那些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军官肯定要把从酒馆里踢出去。”
“如果等下我把你的话在军议堂里公之于众,想必那些军官就会下定决心把你踹出去。”克米特心情很不错,还有闲心开个玩笑。反正战事过后他就要离开白熊堡了,何必对这些流言蜚语耿耿于怀呢。
“可别。那帮醉汉到时会拿着刀剑和我生死相搏的。”达纳摆手央求道。
“出示军令和身份牌。”守在军议堂门口的宪兵喝止住了两人的脚步。
今日军议堂戒备更加森严,或在明处的宪兵或在暗处的守卫加起来足足是昨天的两倍,克米特和达纳老老实实地递过与会公文和身份牌,宪兵队长和门卫军官对照着表单仔细检查之后才点头道:“把武器放在门卫室里,任何人不得携带武器进入,哪怕是礼仪佩剑也不行。”
军议堂内,每个先到的军官都一副正襟危坐模样,尽管已有十几个人到场,整个房间却是寂静无比,只有皮靴的哒哒声不间断地响起。
克米特和达纳拿着身份牌坐到指定的座位上,位置就在后排的长椅处,这倒符合克米特的心意,他可不想坐在醒目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