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达如死狗一般被拖回监狱,躺在黑暗中移动不动,仿佛那些在地上滚动的头颅和黄白之物给了他莫大的刺激。他还未来得及缓过气,只见得朱骥又带着几人把他架了出去,这次的待遇非常好,还准备了一辆驴车。崔达蜷缩着身子躺在上面,一路颠簸来到他所熟悉的小县城。又是一次人头落地。崔达有些麻木,双目无神的看着滚到他脚边的头颅然后还认真的把头颅给摆正,接着就静静的观看。惹得朱骥心底一阵恶寒,连忙驱车带上崔达回到原来的监狱然后匆匆寻找于谦谈论此事。
于谦此时正在查看一封从开封府衙而来的公文,极为认真。朱骥走上堂来直接说道:“大人,那崔达好似已经麻木了,今日我们去隔壁的时候,人头都滚到他脚边了,血肉模糊的他还用手扶正,实在可怕。这个法子真的管用吗?”这下轮到于谦惊奇不已了,他放下公文然后推敲片刻之后说道:“缓一缓,缓一缓。这种事情急不得,不能把他逼疯,也不能把他给弄麻木,得让他有一些感觉才行。你且安排一人……”于谦挥手叫过朱骥然后轻声在他耳边嘱咐然后朱骥便迅速褪去。东汉的时期有一个人叫杨震,拒绝贿赂之后说了一句:“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谓无知?”此时的于谦和朱骥虽然不是贿赂与被贿赂的关系,但知道于谦此语的确实只有天地和他俩。其他人只知道从那以后,毗连崔达附近的牢房住进了一些新犯人还带着一些伤痕,着实凄惨,除了话比较多外其他的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于谦拿着手里的公文亲自敲开张府的大门,在王金毕恭毕敬的带领下来到正在与女儿嬉戏的张春旁,张春有些震惊,他立马下跪连说恕罪。于谦也不管他,轻轻走到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身边然后弯下腰一脸笑盈盈的看着小女孩轻声说道:“今年几岁了?”
张春正要替自己女儿回答,谁知道这位小女孩竟然怯生生的回答:“玲儿今年七岁了。”着实娇俏可爱。于谦笑了笑然后让张春起身随意在附近找了个座位坐下,然后挥手让张春带着玲儿下去整理一下衣装再行谈话。张春忙不迭的抱着玲儿就向后堂走去,连忙扯直身上的衣服然后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就走到于谦的面前。于谦看到张春这般模样不由得发笑然后说道:“张春,坐着吧。本官有事要问你。”张春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欠着半边屁股侧着半边身子和于谦说话。于谦懒得纠正,这种旁支末节没必要纠结。就直接出出声发问道:“这些日子赋闲在家可有感悟?”
“不瞒大人说,最近时日异常难熬。”张春还是有些拘束的说到。也许是为了让张春没那么大的压迫感,于谦这个时候就慵懒的靠在椅子上,闭着双眼轻声问道:“接着说下去。”张春接着就说:“最近这些日子我带着我的女儿去了很多地方。那些地方也是我以前常去的地方。那时候的我还是以县令的身份去的,这次则是以一个常人的身份去的。感觉着实不同。”于谦时不时的轻“嗯”一声,示意自己正在认真倾听。“以前我站在那些百姓所堆起来的草垛之时只觉得今年的税收有着落了,看着那些田间奔跑的孩童只觉得劳役也有人去了,看着那些小商小贩的生意兴隆,只觉得今年的孝敬似乎可以多几分。这些日子我只感觉到那些百姓一年到头耕地不易,还要受到天灾人祸的影响。那些田间奔跑的孩提也应该要有识字的权力,那些叫喝的小商小贩有时候从早忙到晚,一年到头方能堪堪将税交上,着实凄惨。”张春语气沉痛不已。
“你应该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的。”于谦这个时候挺直身子然后掏出那封公文递给张春继续说道:“自己做了什么,就要对产生的后果负责。君子慎独!”张春内心早有准备的接过那封公文,然后轻轻打开,越看越有些迷惑和激动,他连忙伏下身子说道:“小人一定会更改此前作为,为百姓谋福祉!”于谦离开椅子拍了拍面前这位刚刚官复原职的男子肩膀沉声说道:“这颗后悔药,不是我给的。是开封府知府崔大人给的。这颗药也不是谁都能吃的,吃了就要做好被毒死的准备。”然后于谦挥挥手就离开了,只留下张春在那里不住的叩谢于谦和崔权,泪下不止。
毕竟他不知道自己除了做官还能做些什么,自己不去做官,如何养活这一家人。世上确实是没有后悔药的,只不过有时候恰当的后悔是可以的,有的人恰巧就有这么个能力去给这个恰当的后悔,于谦觉得应该给一个。张春也深刻的知道,自己的这颗后悔药是多方酿制而成,多种因果。他抱着女儿和妻子在树下轻轻低语,仿佛在说未来,也仿佛在说过去。
崔敬最近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坦,他知道新来的官员都讲究一个“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段时日消停一会儿,等风头过去之后,再行动作。毕竟这些所谓的京官儿对面子这东西穷讲究。最近的日子也没什么值得操作的东西,崔敬也就闲了下来。已经许久没有得过如此空闲的时候好好坐下来想些不关乎生意和家族的事情了。比如说后事和儿孙,老了不就图点子孙孝敬,家族兴旺嘛,若是死后还能风光大葬那必然是极好的。
很悠闲的崔敬并没有把下人报上来的消息当作一回事儿,“把崔达拉去看砍头?哈哈哈哈。”崔敬哈哈一笑之后就不再言语,挥手让下人退去,然后仍然就着秋后的太阳哼着小曲,无比惬意。崔敬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干的是什么事情,包括崔达也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只不过,“你于谦有证据吗?我抢土地那算事儿?随便找个替罪羊就是了。我杀人?有证据吗?”崔敬在心里如此想到。两方都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于谦想找到证据证明崔氏或者说崔敬这个人有大罪,而崔敬则想让于谦找不到证据失去威严之后自己崔氏又能延续许久,岂不美哉?两方的算盘打得劈里啪啦的响。只不过,崔敬怎地如何笃定崔达不会在精神崩溃之后将他供出来?哼着小曲的崔敬在心里想道:“崔达啊崔达,演戏你演不了,反而让于谦看出了破绽,那这弄些阴谋诡计总是你的擅长了吧。这人头落地不是很正常搞得事情吗?”实在有一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意思。崔府大宅头上的太阳越升越高,时有微风,着实凉爽。
“大人!崔达疯了!”火急火燎的朱骥跑到荥阳府衙的后院对着正在休息的于谦说到。于谦听闻此语也有些吃惊:“疯了?”
“疯了!连自己的昨日排出的坟边都笑嘻嘻的吃下去了。小人过去的时候已经在啃食自己的手指,小人慌张,只得将他拍晕然后就赶紧过来了。”朱骥连忙解释说到。
“走,一起前去查看。”于谦站起身皱着摆摆手说到。来到监狱,径直走到关押崔达的牢房,只见得数个捕快正强按着已经醒过来的崔达给他清理身上的污浊之物,毕竟此时大明的牢狱并没有那么黑暗,何况是于谦这么个仁慈的人。而崔达一边嗤嗤发笑一边还想方设法的挣脱捕快去啃食他物。于谦在一旁微眯双眼,沉然不语,朱骥见崔达挣脱得厉害,便上前帮忙。良久,在一片混乱之中给崔达清理完之后于谦说道:“朱骥,拍晕他。我们去其他地方。”朱骥不明所以,但依然照做了。然后如拖死狗一般将崔达拖到车上,然后于谦轻声说道:“此地张春已经重新回到位置上,一切都会走上正轨。想必兰阳那边崔权已经派人过去接任县令一职,但那里还有一些线索我们可以挖掘。”
“那大人的意思是把崔达关在兰阳?可崔达已经疯了,这样子会不会引起非议。”朱骥有些谨慎的说到。
“这么个节骨眼突然就疯了?崔氏家大业大能够当上崔氏大管家的人怎地手里没有几条人命啊。若说这两三日的人头就让他丧失理智,想必是不太够的。”于谦淡然的说到。
“那大人的意思是,这人是假疯?”朱骥指着躺在车板上的崔达说到。
“不好说,但万事以最好的接过做准备。你还记得兰阳我们还存着什么线索吗?”于谦画风突转,笑盈盈的看着朱骥出声问道。朱骥被突然一问搞懵了脑袋,他仔细的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正要脱口而出之时于谦轻轻按住,然后朱骥会意的说道:“大人,是说兰阳的那一群洪水中的劫匪?”于谦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轻声说道:“张继已经回去许久了,想必已经脱离了崔氏的眼线,你安排安排这件事儿,切勿要隐秘。这件事情可不是小事,公然抢劫,可是要杀头的。”
朱骥重重的点点头然后说道:“小的明白!小的必然亲自和张继诉说此事!”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崔敬和于谦目前都奈何不了对方,一个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个明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可这种被人时刻调查着和挫败的感觉总是很让人憋屈。唯一不同的是,崔敬认为于谦其实和以前来到此地的官员没什么不同,三把火烧过一切高枕无忧,然后自己再携礼上门拜访,既让这位大人得了里子又得了面子,皆大欢喜。过去的官和现在的官,除了时间没什么不同。
但一切东西都会有个度,一个苹果腐烂到极致就会直接消逝,这时候就需要有一个新鲜可口的苹果去代替原先的位置,创造一个苹果皆是好的环境。于是乎,于谦就来了,带着自己的理想来了,崔敬从未想过读书人的理想是什么,于谦就这样慢慢的向他展示。现在的理想和过去的理想,除了时间没什么不同。
数日后,汜水县,张继家。朱骥敲开门说道:“张继兄弟,你且乔装前往兰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