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羽话锋一转,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唐钩作坊在铁力府的采铁矿场塌了。
原本矿场坍塌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炸药开矿,人力挖掘,免不了出现个透水和塌矿的事故,只要第一时间抢救,安抚住矿工情绪,不算是十分要命的事情。
但眼下发生的塌矿确是非常要命的。
整整六十四个人被压在了矿井之下!
这是鲜活的六十四个生命,可能后面是六十四个家庭,人命关天啊!靠苦力赚钱的矿工,本就处在社会的底层,本就是勉强温饱而已,拿命搏钱,命要是没了,身后的一大家子人怎么办呢?
此事目前还没扩散,各方势力都在打自己的算盘。一是唐家自然要穷尽办法尽量让事态不扩张,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二是当地官府也有意遮掩,不想惹火烧身,断了自己的官路,毁了自己的前程。再有就是朝中官员与唐家或当地官绅稍有牵连的,也在极力弹压此事,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难道不是救人是第一要务吗?怎么感觉都在甩锅呢?”
“谁说不是呢?这些人命在某些人的眼里犹如草芥,可悲,可叹啊。”
“唐钩作坊这么些年来,虽说也有发生矿难,但是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不仅仅是天灾吧?”
“矿难哪里会是天灾,都是人祸,这么大的事,再怎么掩盖,也捂不住啊。”
厉威思索着没有说话,对于大家的议论置若罔闻。
公子羽说道:“这个事,有两点值得商榷。”
“哪两点?”
“第一,发生这么大的塌矿有些匪夷所思,按理说,唐家经营许久了,有着成熟的安全法则,偶有冒顶事故发生尚可理解,但六十四个人被困,委实有些过了,过分了,过分的严重了。”
“第二,塌矿发生的时间节点也有点玄妙,刚刚定下来王城决斗,参赛一方的唐钩作坊就出事了,难免不让人浮想联翩。”
什么事情都怕细想,原本不相关的事一旦联想起来,就感觉这件事的触须慢慢的爬,会悄然的爬到另一件事上。如同两棵树,貌似离得挺远,毫无瓜葛,但是土地下面大树的根须野蛮生长,可能他们的根须不知何时已缠绕在一起。
公子羽点到为止,起身告辞。
众人相送,自然免不了一番客套。
往回走,经过案牍房的时候,厉威忽然问道:“你说公子羽今日到底为何而来?”问的是代舒容。
“不是来送礼的吗?”
“送礼?他送的是一件,还是两件啊?”
老代沉吟了一下,郭小桃抢答道:“不就是羽庄兵器堂的一件利器吗?我看那个匣子挺精美的,定然是个好东西。”
老代继续说道:“难道掌丞说的两件礼物,第二件是唐钩作坊的采铁矿吗?”
厉威喃喃道:“公子羽愈发的老谋深算了。”
老代心里想,你又何尝不是呢?
“老代,你留一下,你们去忙吧。”厉威打发了其他人,就停留在案牍房旁边的古槐树下。
槐花大半散尽,只残余了微弱的花香。落了几只鸟,有一句没一句的渣渣渣。
“你带人走一趟吧。”
厉威还想说点什么,话未出口又刹住了。
“掌丞,还有何吩咐,请指教!”
“也没什么?低调点,尽量别被人抓了把柄。”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大张旗鼓,要秘密进行。唐钩作坊不是寻常商户,那是响当当的武林世家之一,在没有了解真相之前,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代舒容当然了解,也明白厉威的小心思。毕竟师出无名,塌矿的事跟六扇门没半点关系,一旦被人抓到了把柄,参上一本说六扇门的手伸的太长,分内事还没做明白,哪里都要插一脚,够喝上一壶的。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天下事,凡有异常,必有蹊跷。
“这一趟,若有人问起,我就说铁力府有新罗暗桩动向,可好?”
“你看着办即可,铁力府周边的盗匪最近也有点猖獗,叫什么苍谷八鹰的,是吧?”
老代心想,看似漫不经心的,实则把借口都提前想好了,脑袋的确不白给。
铁力府产铁,和位城一样,都拥有着渤海最好的铁矿。铁矿属朝廷所有,但开采权下放,其中规模最大的开采者就是唐钩作坊。
唐钩作坊的生财之道在于开采、冶炼、锻造、加工,既有供给朝廷的兵器装备,也有用于农耕的必要铁器。原先也属兵器寺所辖,受公子羽的领导,后来就不归他管了,具体原因有人说普通农具可属信部(即大唐的工部),兵器可属智部(即大唐的兵部),如果单单的放在智部的兵器寺下,于礼制不合。也有人议论,同是武林世家,凭什么羽庄就要压唐钩作坊一头呢?双方即使不能平起平坐,也不要隶属关系为好。
众说纷纭,貌似哪个都有点道理,实际的原因外人不得而知。
问到公子羽,他也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当局者不语,看热闹的就少了许多兴致,当做谈资也少了味道。
这天,说热就慢慢的热了起来。
这里,苍翠的群山被剥去了绿色的外套,露出粗陋的白色底子,遇有风起,白茫茫的迷雾便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睁不开眼。
铁矿场,乱的一塌糊涂。
散放的矿石和物资东一堆西一堆的杂乱无章,颓废的矿工分成了几堆面色凄然,矿井门口列着一排黑衣武士,手握刀柄,如临大敌。
更远处,一群妇孺时时悲啼,想来应是遇难矿工的家属了。
现场虽然杂乱,却是安静的有些异常。逢此大难,本不该气氛如此诡异。
忽然,一队身着六扇门官衣的武侯列队而入,行至矿井口处,被黑衣武士厉声喝住。
“止步!”
带队之人冷冷的说道:“好大的胆子!”
“唐家门主有令,闲杂人等非请勿入。”
“闲杂人等?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们是闲杂人等吗?”
“没有门主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带队之人笑了,气的笑了,就在一瞬间,他张手就是一记耳光。
说话的黑衣武士本欲躲避,却硬生生挨了个结结实实。“你?!”
话没落地,他的脸上又被狠狠地中了反手一记响亮的耳光。
气急败坏之下,他抽刀。
然而,他的刀只是抽了一下,却又装了回去。他的手被压在了刀柄上,挣扎,动弹不得。
好在他的嘴还能动,“你不要命了吗?小爷我…我…我杀了你。”
“杀我?你也配?”
带队之人一脸讥讽,“奉上命,六扇门办案,阻挡者重办。”环顾四周,“你们的命当真是这么不值钱吗?”
挨打的黑衣武士张大了嘴,怔怔无语。
旁边有个机灵鬼,“上差稍候,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这就马上禀告门主。”他奔跑的样子有些狼狈,踢起了一路的尘烟。
矿场门外有一溜商铺,简易到丑陋的商铺。卖酒、卖茶水、卖吃食的紧挨着,另外一侧是些卖新旧衣裳的、简易工具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的、脂粉钗环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面向的客户群体主要是矿工们,劳累了一天,手里有点闲钱的总要有个消费的去处。
一顶草席棚子下面,代舒容和阿开坐在了茶摊里,茶水比白水多不了几分味道。
“今天杜如勇很是勇猛啊!”阿开指的是带队之人。
“你猜,一会来的会是谁呢?”
“这么大的阵仗,唐钩作坊的门主唐诗难得还能躲得清闲吗?”
“我看未必。”
“这是为何?”
“要是官府下了明文,自然层层传达,唐诗一定会接到情报,如今我们秘密而来,他当然猜得到我们充其量算是暗访,他完全有理由不出面,而是让下面人接待。”
“六扇门办案,他也敢阳奉阴违吗?”
“寻常人当然怕我们,唐诗毕竟不是寻常人。且等等看,一会自然有分晓。”
“堂主,你看,来人了。”
果然,从远处急匆匆赶过来一群人。
“你看打头的是唐诗吗?”
“看着不像,有点像铁力府矿场总管唐燿。”
“你的眼神真好啊。”
“堂主的眼神也不差啊。”
新来的这伙人挡在了矿井口,打头之人缎面长衫,脸色黝黑,体格如牛,说话时眼睛往上看,趾高气扬的样子。“你是领头的吗?”
带队的杜如勇冷冷的说道:“你是何人?做得了主吗?”他不答反问,气势上不落下风。
“在下唐燿,这里的总管,有事你就跟我说,报上你的名号。”
“六扇门明镜堂杜如勇。”
“我不太明白啊,我这里只是寻常塌个矿,没有命案,你们过来做什么?过来抚恤吗?哈哈!”他鼻孔朝天,一副欠揍的样子。
“六扇门办案,还需要跟你请示吗?是不是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对不住,皇家矿场,唐家禁地,你们不能进。”
“我们要是偏要进呢?”
气氛紧张了起来,双方都是剑拔弩张。
唐燿浑然不惧,“那你试试看!”
“你以为我们不敢吗?”
双方开始身体接触,虽然没有亮兵刃,但是脸红脖子粗,互相推搡。
“让开!”
“后退!”
“别怪我不客气啦!”
“你奶奶的敢动手,不想活啦!”
现场一片混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