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客栈走水,惊动周围四座僚楼,烛火亮起,一支支沾火箭穿过藏在暗处松节油灯笼,将云来客栈映照得如若白昼。
丁不忧和杨康快步来到云来客栈近前,顾不上前来搭讪询问的城戌司薛来,径直走到门口,却不见卫青辅。
云来客栈发生此等大事,他又岂能不在呢?
遂拽过薛来:“云来客栈商旅和卫青辅何在?”
薛来自然认识丁不忧,京城中但凡认识陆三金的没有几个会不认识丁不忧:“客栈商旅送去了城戌司衙门,卫司理也跟去了,辛喆辛神医去了陆三金府上。卫司理特意嘱咐,若是丁大侠前来,请前往城戌司衙门。”
“有马吗?”
“有。”
薛来召令小厮唤来两匹黝黑色高头大马,马耳打孔吊着城戌司官衙标志“戌”字,以此来区分城中走马归属,若是发生事故,也好辩认归领。
杨康留下处理云来客栈残局,相关事务交予副统领,薛来和丁不忧飞马奔向城戌司衙门。
薛来是名将之后,在京中结交甚广,上至庙堂、下到江湖都有朋友,为人正直出事公道讲究一个“礼”字,在京城上下博得一个“花郎将”的美名。
“走水之后,云来客栈是否有异况?”沿途,丁不忧开口询问。
“并无异况,卫司理抵达后责令僚楼控制云来客栈四周,客栈所有客旅被城戌司控制,没有一人走出遗漏,如今全送去了城戌司衙门。丁大侠若要盘问,城戌司可竭力配合。”薛来回道。
丁不忧心念微动,扬眉又问:“客旅中是否有厥游族商旅?”
“厥游族?反族?”薛来抖起长鞭甩在马臀上,骏马吃疼速度更快跟上丁不忧:“客旅中倒有几支商旅,我也没细看,但没听闻有厥游族商旅。厥游族人惯配刀具,皇宫方圆十里禁止佩戴兵刃,那些商旅身上没有武器,想来也不是厥游族人。”
“确定没有人离开现场?”
“此事由在下亲自督办,绝无遗漏,一共三十二人。另有六名客栈走役、掌柜和两位夜值厨子。”
说话间,丁不忧和薛来已到了城戌司衙门,门口两头兀大石狮子怒目横视。两侧梁下挂着大红灯笼,上贴“城戌司”三个金色大字。
将马缰绑在旁边拴马柱上,用力打了个活结。
两人快步走入司衙门内,绕过獬豸照壁,正衙殿内灯火透明,殿下跪着一众番邦商旅和客栈人员。
另有两排城戌司兵卫站立左右,手持水火棍,腰挎双手带朴刀。
陆三金端着杯茶坐在主案之下,翘着二郎腿。
那主堂案上坐着的正是卫青辅卫司理,瞧他眉目紧锁,显然是审了段时间一无所获,正自发愁呢。
瞧见丁不忧进来,卫青辅绕到案前,将丁不忧拉到一旁。
“你可曾见过辛喆?”
“正好错过了,不过那名伤者我已见过,他曾提起此事和厥游族有关。”
“厥游族?”
卫青辅颇感诧异,堂下三十多名嫌犯大多是番邦商旅,但身着装饰和厥游族并无丝毫关系,甚至连厥游族死不离身的佩刀也没有,此事又如何和厥游族有关?
厥游族乃是边关游牧族群,此前对皇朝关防多有骚扰,但近些年来却甚是平静,连闯关之事都不曾发生,看上去似乎被打怕了,不敢再招惹皇朝。
若是纵火烧尸,那齐璇儿尸体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卫青辅百思不得其解,唯好转身坐回堂案,令府兵搬来张座椅,让丁不忧旁听,共同侦查此案。
时日无多,七日之期将至,卫青辅没有太多时间拖延。
“来人,将他们衣服全部扒了,女眷带到内室。”卫青辅虽并非专业办案官员,但对厥游族十分熟稔。
厥游族是边关游牧,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与猛兽凶禽搏斗,身上必然留有伤痕累累,而眼前这些人都是商人,商人惜命更不缺钱,养尊处优即便遇上强人劫道,宁可舍了财货也不会将性命交代其中。
堂下商旅番邦人士共有廿八,女眷十二,其余十六人相继被扒去上衣,露出光滑皙白的一身腱子肉。
番邦商人常年关内、关外行走,常于运动身体自然要结实许多。
令卫青辅诧异的是:这些人中没有一人身上伤痕超过三处的,甚至连长一点的疤痕都没有,都是被利刃刮伤之类的伤痕。
府兵拿来火把在众番邦商人身上一一照过,方便卫青辅几位官爷仔细查看。
陆三金微笑着凑到丁不忧耳畔:“你这一招怕是不灵,得另想他法。”
“哦?你有办法?”
“不妨一试?!”
陆三金神秘一笑,起身走到卫青辅身边耳语一番,卫青辅听得不停点头,和陆三金走出殿门,到了内院。
夜晚安静,虫鸣声如丝竹脆响,一丝一毫动静都清晰落入耳中。
陆三金和卫青辅背对殿内众人,陆三金说道:“反正也查不出什么,不如将他们放了。”
陆三金所言并非皇朝语言,叽里咕噜的像是番语,语速平缓一字一顿说的清楚明白,听起来还真有几分游牧族群的粗犷放荡味道。
只是卫青辅说的就显生涩许多,吭吭哧哧像是临时学来的几句:“陆老板,并非不给你面子,此案兹事体大,轻易不能决断。”
“你拘留如此多番邦商客在此,若是番邦使节向使度衙申诉,恐怕你在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不若先放回去,软禁在云来客栈中,再作观察。”
“这——好吧,也只好如此,那陆老板是不是该?”
“五万两白银,即刻送到府上,只要别耽误了我和番邦商队的生意即可。”
卫青辅故作喜悦,兴奋的压低嗓门笑道:“多谢陆老板了。”
二人对话用的皆是厥游族牧语,卫青辅应对都是方才陆三金临时所教。
卫青辅坐回堂案,手中惊堂木拍下:“穿上衣服,送他们回去云来客栈,若无京都府命令,不得肆意走动。”
丁不忧好奇,问陆三金:“你们方才说了什么?”
待府兵押解一众客旅离开正殿,陆三金才解释说:“方才你可曾见到这些番邦商人谁有异动?或是表情有异?”
丁不忧眼前一亮,顿时领悟陆三金深意,细细回想方才所见,脑海中呈现出一幅幅的画面,倒还真有。
那人藏在一群琉璃器皿商人中。
方才陆三金和卫青辅用厥游族牧语对话时,那汉子目光游离,脑袋微微偏侧,竖起耳朵认真倾听他们对话内容。
初时丁不忧只当这汉子好奇,此刻回想才察觉端倪,嘴角溢出笑容:“难怪常说比女人心思更难猜的只有两类人,政/客和商人,果不其然。”
“丁大侠过奖了,在下受之有愧。”陆三金佯作谦虚,捧着肚子得意的哈哈大笑:“这些番邦商旅常年把持关外货物交易,我几次想要介入都不得其法,若能借此事拓展陆府关外贸易,又是一笔大收入。”
“商人逐利,你倒是个无孔不入的商人。”丁不忧调侃道。
陆三金不以为忤,敛色正声:“无孔不入这个词太过贬义,我这是取之有道。”
卫青辅走下堂案,三人两两相视,继而哄堂大笑。
薛来走进殿内,瞧三人笑的开心,不解问道:“你们在笑什么呢?”
“没什么,陆老板说了个好笑的笑话,直叫人捧腹。”卫青辅吩咐薛来:“派人看住云来客栈,不得有人外出。”
“是。”薛来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