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先生非要赶尽杀绝吗?”徐怡云故作镇定。
“并非老朽无情,只因姑娘不肯与敝庄合作,故而不得不痛下杀手,免得姑娘泄露了敝庄的秘密。老朽一人死不足惜,但不能连累了两个徒弟和众多兄弟们的性命。”方入骨语气中带着歉意:“姑娘出身富室大家,本该锦衣玉食、富贵一生,今日却意外卷入了敝庄的是非之中,平白无故地成为老朽的刀下之魂,实在抱歉,唯有来世为姑娘做牛做马,方能略消今生之歉。”
说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哎,其实死在老朽刀下的冤魂不计其数,他们临死之前也都听我说过同样的话。即便来世做牛做马,老朽一人又怎能为那么多的冤魂赎罪呢?哎,罪孽,罪孽。”
齐丘雁和黄青鸳知道师父并非狠毒之人,杀这些人实是迫于无奈,这些年他日日夜夜遭受良心的谴责,心中都觉得十分难过。
方入骨咬咬牙,收起哀伤的神情,拔出腰间的长剑,一步步朝徐怡云走来。
荀叔握紧了匕首,严阵以待。
朱砂和青黛迅速伸开双手,把徐怡云护在身后。
齐丘雁刚要上前求情,即被黄青鸳拉住了。
黄青鸳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可坏了方入骨的大事。
见方入骨步步逼近,荀叔扬起了手里的匕首,准备与之拼死一战。
“荀叔,退下!”徐怡云的话让荀叔紧绷的心弦突然“崩”的一声断了。
“小姐?”荀叔不解地看着徐怡云。
“姑娘想通了?”齐丘雁急忙问徐怡云。
徐怡云没理齐丘雁,只是对方入骨说道:“先生难道没发现我身边少了一些人吗?”
“少了谁?”
“日间跟着我的钟叔、竹沥姑姑以及紫苏、蓝雪、白芷三个丫头。出门前家父家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一定要紧紧跟着我的。”
方入骨立即警觉地问徐怡云:“他们去哪了?”
“既然敢只身前来贵庄,我便不会只是单刀赴会,而无万全之策。实不相瞒,日间我已派竹沥姑姑、紫苏、蓝雪、白芷四人兵分四路赶回京师。若我今晚子时没能赶回客栈,留守在客栈等我回去的钟叔便会派人沿着四条路线路线快马加鞭追上她们,并让她们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中告诉家父。家父虽然只是个商人,但也认识不少朝中官员。若我在贵庄有丝毫闪失,家父定会不惜重金请官府前来调查。只要官府一来,先生的秘密便再也藏不住了,您的两个高足和兄弟们的性命是否能保也就很难说了。”徐怡云淡淡的答道。
说完这些后,她还不忘加上一句:“先生也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故而还是让我能在子时之前见到钟叔的好。”
方入骨本以为早已胜券在握,不曾想徐怡云却留有一手。
此刻他骑虎难下,若是放了徐怡云不免不甘,倘若不放又怕惊动官府,心中着实为难。
“先生也不必想着要派人前去拦截竹沥姑姑她们,她们走的不是官道,您的人是追不到她们的。即便您派出去的人神通广大,拦下了其中几个,却也无法拦下全部。若我子时不归,钟叔可就要派出人马了。”徐怡云继续说道。
黄青鸳不甘心就此认输,立即接口道:“那我先去客栈杀了钟叔,让他无法派出人马。只要他无法派出人马,她们四人就会想当然地以为你已经平安回客栈了,说不定过会儿就原路返回了。”
徐怡云不想回答这么愚蠢的问题,便没理她。
朱砂见徐怡云不语,便笑着说道:“愚不可及!首先,你不知道我们住在哪里。再者即便你知道我们的客栈,但我家小姐既然想得到派竹沥姑姑四人先行回京,便不会让钟叔继续呆在以前的客栈,以免被你们瓮中捉鳖。钟叔雨绸缪,现已转移到别处,你是不可能知道他的踪迹的。”
听到朱砂骂自己愚蠢,黄青鸳又气又怒,一时半刻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方入骨皱紧了眉头呆立在一旁。
其实徐怡云并未派竹沥姑姑等人回京。在来金蕊庄之前,竹沥姑姑、钟叔、紫苏、蓝雪和白芷也坚持要跟她一起来,只是她忌惮钟叔的身份,怕他到金蕊庄后知道太多,也信不过紫苏、蓝雪和白芷,便只带了朱砂、青黛两个最信任的丫鬟和荀叔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从。
她也信得过竹沥姑姑,之所以让竹沥姑姑留在客栈,是想让她帮自己监督钟叔、紫苏、蓝雪和白芷。
此时方入骨杀心已盛,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徐怡云继续活在世上。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一条“妙计”突然涌上心头。
“人各有志,既然姑娘不肯合作,老朽也不强求。只是买卖不成仁义在,舍下的糯米菊花糕和枸杞菊花酒乃铜仁一绝,适才老朽又亲自下厨,用日间剩的肥蟹做了几道吃食,姑娘不妨尝尝,也让老朽略尽地主之谊!”方入骨缓缓睁开了眼睛,微笑着对徐怡云说道。
“方伯伯的菊花美酒难得,且狂也喝几杯。”郁且狂突然插嘴,不知是何时醒过来的。
“师父正在办正事,你就别来胡闹了。”黄青鸳不满地说道。
郁且狂大笑一声,佯装不快道:“青鸳妹妹也忒小气了,不就几杯酒吗?我与你们相交多年、情谊非常,难道不配喝几杯浊酒吗?”
黄青鸳见无法说服郁且狂,便不再理他。
方入骨、齐丘雁知道他的脾气,也没说什么。
荀叔朝徐怡云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答应方入骨的请求。
徐怡云十分着急,心想此刻已入龙潭虎穴、凶多吉少,为今之计只有以拖待变,便徐徐说起了药理:“糯米性温味甘,入肺、脾经,暖胃健脾、补血补虚;菊花平肝明目、清热解毒,香气有疏风养肝之效,可用于制作菊花羹、菊花粥、菊花糕、菊花饮、菊花酒等花样美食,与陈艾叶混合而成的护膝可以消肿止痛、祛风除湿,食用、药用价值均高;枸杞则明目护肝、补血补肾。糯米菊花糕软糯可口,枸杞菊花酒也别有一番风味,我何德何能,竟能尝到先生的糯米菊花糕与枸杞菊花酒,真是三生有幸。”
“姑娘懂得医理?”一旁的齐丘雁问道。
见拖字诀初见成效,徐怡云心中窃喜不已,答道:“家母出生医药世家,我在她老人家身旁耳濡目染久了,略懂一些医理。”
“既然姑娘懂得医理,便更要尝尝这药膳两用的糯米菊花糕和枸杞菊花酒了。这两者乃是绝配,宛如才子佳人,若是错过定会抱憾终生!”郁且狂笑嘻嘻地接口道。
徐怡云明白他话里话外都在引诱自己喝酒,此刻别无他法,只能继续拖延,便继续笑道“我虽酒量不佳,但也偶尔贪杯,在家时常会摘一些花儿泡酒,今春才泡了一罐樱花酒、一罐玫瑰酒和一罐桃花酒,只是上个月急着出门,没来得及泡秋日里的菊花酒和桂花酒,既然今夜有枸杞菊花酒这样的佳酿,倘若不喝便是却之不恭了!”
她嘴上虽然回答得轻松,心里却十分着急。
方入骨微微一笑,说道:“有道是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老朽已年近古稀,却是第一次遇到这般豪爽的女子,定要与姑娘痛饮几杯!”
“如此甚好!”徐怡云笑着答道。
方入骨十分欢喜,叮嘱齐丘雁好好招待客人,自己则喜滋滋地前往酒窖取酒去了。
他刚走了几步,齐丘雁便叫道:“师父请留步!”
“你有何事?日后再说!”方入骨答道,语气很威严。
齐丘雁恭恭敬敬地答道:“师父,徐姑娘是贵客,徒儿笨嘴拙舌,唯恐招待不周、怠慢了客人。不如让我替师父去取酒,您老人家便留下来招待贵客吧。一来您可以和徐姑娘谈谈京师风土人情,二来也可以亲眼看着,免得徐姑娘‘走丢了’。”
他的话再明白不过了,是让方入骨看着徐怡云,防止她趁机逃走。
方入骨心想要从金蕊庄全身而退并非易事,但徐怡云心思缜密,荀叔看起来也非等闲之辈,倘若有心逃走,齐丘雁未必应付得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在暗自赞扬齐丘雁,现象不愧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果然如自己一样思虑周全,于是点了点头,说道:“丘雁言之有理!那你替为师去酒窖里取一些珍藏的枸杞菊花酒来。”说话时给了齐丘雁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齐丘雁心领神会,转身取酒去了。
只有黄青鸳还不明所以,茫然不解地问方入骨:“徐怡云好好地呆在我们府里,怎么会走丢了呢?师兄真是多虑了!”
方入骨摇了摇头,暗骂黄青鸳榆木脑袋。
郁且狂朝黄青鸳笑了笑,故作神秘地对她说道:“青鸳妹妹不知道贵庄有鬼吗?这鬼会把陌生人骗到贵庄,不久那些陌生人便会离奇地在庄里走丢。”
黄青鸳白了郁且狂一眼,答道:“金蕊庄有什么鬼啊!你来我们这里多少次了,几时见到过鬼?”
“人心就是鬼,只是肉眼凡胎看不到而已!”郁且狂把玩着一朵菊花,漫不经心地答道。
方入骨脸上的肌肉稍微动了动,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这人总是神神叨叨的,估计又喝多了!”黄青鸳吐槽道。
徐怡云觉得郁且狂似乎话里有话,想要问他什么意思,但话到嘴边时又闭口不言了。
见无人说话,方入骨便问徐怡云:“敢问姑娘何时从京师起身?”
“七月十五,至今已整整一月。”
“想必姑娘是一路游山玩水而来。”
“正是!”
两人便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通常是方入骨问得多而徐怡云回答得少。
她就这样一边回答方入骨的话,一边在心中暗暗思考退身之策,直到齐丘雁的到来。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和几个苗家少女,家丁各捧一个榆木托盘,托盘里各放着一个影青酒壶、四个白瓷酒杯。
少女们则端着几碟精致的菜,齐丘雁让她们把菜摆到桌上,方入骨笑盈盈地说道:“这是老朽亲自下厨做的几道吃食——蟹生、洗手蟹、蟹粉煲、豉油烧蟹、浮助酒蟹、镂金龙凤蟹,还有一碟糯米菊花糕。手艺平平,万望贵客勿笑!”
齐丘雁摆了摆手,让家丁和众少女退下了。
“方伯伯也太小气了,就拿了两小壶酒来。在场一共八人,您恰好准备了八个酒杯,每人最多也就喝个两三杯。方伯伯啊方伯伯,您可真是精打细算啊。”一旁的郁且狂笑道。
“胡闹!今日徐姑娘在此,怎可像往日一样酩酊大醉?改日我再陪你痛饮一场!”方入骨一边责备郁且狂,一边给徐怡云倒了一杯酒:“老朽对医理也有些粗浅了解,知道酒味甘、苦、辛,性温,归心、肝、肺、胃经,有通血脉、行药势之效。这枸杞菊花酒滋补肝肾、养肝明目,最适宜秋日饮用,姑娘喝一杯吧!”
就在徐怡云还在考虑该怎样拒绝方入骨时,朱砂站出来说道:“先生有所不知,我家小姐金枝玉叶,凡是下肚的东西都要有人先吃,防止居心叵测之人下毒。今晚试毒的蓝雪没来,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这份任务自然就交到我身上了。”
说着她伸手就去接方入骨递给徐怡云的酒杯。
“朱砂!”徐怡云喝住了朱砂:“这杯酒既然是方先生敬我的,我岂能不喝?”说完也伸手去接那个酒杯。
“小姐,不能喝!”荀叔急忙叫道。
“小姐,不能喝!”青黛也异口同声地叫道。
“姑娘不必担心,老朽一共准备了八个酒杯,不止姑娘能够品饮这枸杞菊花酒,贵仆们照顾姑娘辛苦,老朽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他们。”方入骨笑呵呵地说道。
朱砂见不惯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便啐道:“那可要多谢您老人家的好意了!”
徐怡云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但越是着急,就越想不出脱身之法。
慌乱之中瞥见桌上的几道菜时,她不禁灵光一现,立马以嘲笑的口吻说道:“适才先生言道自己颇通医理,但在我看来不过您在自吹自擂而已!”
“此话何意?”方入骨奇道。
徐怡云指了指桌上的几道菜,答道:“先生倘若懂得医理,便该知道蟹性寒,不宜多食,食用时最好也以温性食物相辅,如日间的即墨酒便是食蟹的好搭配。然而菊花性寒,即便有糯米和枸杞中和,也难全消自身的寒性。但先生却以螃蟹配菊花酒,岂非寒上加寒?纵使这几道蟹生、洗手蟹、蟹粉煲、豉油烧蟹、浮助酒蟹、镂金龙凤蟹做得不错,但遇到寒性的糯米菊花糕和枸杞菊花酒,最终也不过是暴殄天物而已!”
方入骨恍然大悟,连连说是自己考虑不周,又对徐怡云的细心博学大加赞赏。
然而很快他又话锋一转:“既然寒寒搭配对身体不好,那咱们便只能辜负这几道吃食了。酿这枸杞菊花酒时耗了老朽不少心血,自然舍弃不得!”
徐怡云没想到方入骨看起来老态龙钟,反应却如此迅速。她断定他不敢即刻杀了自己,以免惊动钟叔。但自己既已窥悉他的秘密,只怕也难逃他的魔爪。他之所以要一直催自己喝那枸杞菊花酒,定是在酒中下了慢性毒药,而这毒药要到见到钟叔后才起效……
想到这里,她不禁觉得不寒而栗。
“姑娘,请吧!”方入骨笑眯眯地催促道。
见情况危急,朱砂一把抢过方入骨手里的酒杯,仰头将里面的酒喝了个精光。
还没等徐怡云和方入骨反应过来,她已把喝完酒的空杯重重扔到地上,洁白如玉的酒杯瞬间摔得粉碎,在月光下发着淡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