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怎么想到到我这儿来了？”

　　陆玄说不出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怎么倾诉自己内心最隐秘的那个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他也并没有隐藏得很好。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刻意的去隐藏。

　　带着一点希翼，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陆旻在他书房看到那副九天玄女图的时候，就曾对他说过。

　　“这世间对男子诸多宽容。对女子分外苛刻。你可以在我和四哥面前不加掩饰，可绝对不能让更多人知道。一旦你无法自控，首当其冲的人不是你，而是她。若是真心。更应慎重。”

　　他以为，只要自己收好心意就可以了。可今日顾怀英仅仅只是稍稍提及她的婚事，他都快要坐不住了。他真的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长大，嫁人，为别的男人生育子嗣，操持家务。

　　更别提，也许她的未来夫婿并不能保证一定能让她幸福。

　　“满面愁思，欲说还休，你小子该不是思春了吧？”

　　陆玄合上书，“我走了。”

　　丁页叫住他，“坐下。你没有事和我说，我却有事要问你。”

　　陆玄坐回原位。

　　“你可知光帝为何要陆九思带你进京？”

　　陆玄痛苦的闭上眼睛。继而语调平静道：“光帝可能有意，要让我尚公主。”

　　丁页想到了其中曲折，殷从光得位不正，通过和前朝皇子联姻，一来可以安旧贵族的心，二来有利于收服北地民心，三来可以加强和江南官员的联系，确实有诸多好处。

　　“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潘府的年礼提前半个月送到了陆家。其中有一支玉箫和箫谱《凤凰台》。我们兄弟三人，你自不必说，早早成婚，孩子都有了；三哥也已经定了亲，只剩下我。”

　　丁页道，“你的想法呢？可愿意娶殷家的女儿？”

　　“我有的选吗？”

　　丁页甩袖道：“怎么没有？除非陆家要卖了你，换那份尙主的荣光，不然早早给你定下亲事，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陆玄拨弄着通红的炭火，一脸无所谓道，“娶谁不是娶，若让我娶公主是父亲的意思，我娶了又如何？”

　　反正他想要的那个人，他也娶不到。

　　“是尙，非娶。”丁页纠正他道。

　　陆玄勾起嘴角，无奈的笑了笑。

　　看着陆玄的样子，丁页忽然问了一句：“你可是有了心上人？”

　　看着自家傻弟弟那副样子，看来是有了。

　　“我也不问是谁，我只问你，你是不是真的甘心任人摆布，如无情木偶般过完这一生？”

　　“二哥，我的心很乱。”

　　如果，如果他的真心她根本就不想要呢？又或者他的真心对她而言就是一种灾难，他要如何自处，她会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每每想到这些，就觉得心乱如麻。

　　看着陆玄一副进退两难的样子，丁页叹一声道，“人活一世，如白驹过隙，思前顾后，机会转瞬即逝，那你也只能悔恨终身了，四弟。”

　　丁页，陆玄的嫡亲哥哥，前朝大荣皇室的二皇子周仲珩，如今入了他大舅舅宁洪辰一脉，改名宁则颉。化名丁页，用大夫的身份做掩护，四处行走。

　　宁家是宁颉生母宁贵妃的娘家。是福州一地的世家豪强。周荣为了取得宁家的支持，迎娶宁氏为贵妃。

　　先帝初登帝位后。宁家为保他性命，家主宁谷兴亲自上京斡旋。带回了年仅三岁的周仲珩。

　　宁贵妃心系世宗，知道孩子受宁家庇护后，便一尺白绫，随世宗去了。

　　陆玄扔下火钳子，又是良久的沉默。宁则颉也不催他，自顾自的烧起小火炉。

　　见他如此洒脱，陆玄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他开口道：

　　“你……在你外祖家过得好吗？”

　　宁则颉笑道：“外祖父外祖母很疼爱我。”

　　只是外祖父外祖母若是不在了，宁家也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宁家容不下他，朝廷不放心他。宁家二老也知道他的艰难，所以才任他行走天涯，四处闯荡，就是希望他能在外面闯出一番天地。在二老百年之后，有个归处。

　　还特地为他寻来一位高人教导易容之术，学有小成后，祖父宁谷兴找了位与宁则颉身形外貌相似的护卫，一直在宁家假扮他。他这才得以自由。

　　陆玄心里对这个哥哥，其实是很佩服的。宁则颉仅长他三岁，却在剑术，医术方面造诣惊人，还会易容。说惊才绝艳不为过。

　　见陆玄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宁则颉觉得自家小弟有点像外祖母养的那只松狮，怪可爱的。

　　接着，宁则颉要和陆玄说一些不那么温情的事实了。

　　“陆相可曾和你提过，殷家一直有暗线，上报我们的日常？”

　　陆玄点了点头。

　　“你这边是谁盯着你，可心里有数？”

　　“父亲说，自从四年前的暗线被他发现，督察院换了人，现在尚不清楚。”

　　“你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盯着你的人倒也清闲。”

　　陆玄觉得相比于自己寡淡的生活，宁则颉的生活着实有趣得多。

　　宁则颉略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显德十二年，得知大哥去世的消息后，我冒险赶到祁州给他验了尸。不是中毒，没有外伤，起码表面上看，确实是暴病而亡。”

　　“可看得出是得了什么病？”

　　“翻看起居记录，风寒入体而后高烧不退，药方也没有什么问题。然而我不信。因为大哥近身侍奉的人，因为各种原因，都死得差不多了。”

　　“可还有活着的？”

　　“有，大荣朝时就侍奉在大哥身边的一个近侍，叫陈四有，这七年来，不仅我在找他，还有两路人马也在找。我探过陆相口风，不是陆相的人，只知道都与京城有关。或者说宫中。”

　　“哥哥什么时候见过父亲？”

　　“宁则颉无诏怎敢离开福州？自然是丁页见的。不过陆家，潘家，宁家这三家一直都有礼数来往。朝廷也都心里有数。”

　　陆玄虽然聪慧，但其实一直都在陆九龄的庇护之下成长，遇到的最大难处也不过是’爱上不该爱的人’。

　　过得太顺，警惕心就会减退。宁则颉告诉他这些，等于把血淋淋的现实又抛到他的面前。告诉他，他们的生死荣辱，都在殷家皇朝的一念之间。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随时会被殷家碾为齑粉。

　　他就是要提醒他。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那我们还能怎么做？”愤懑，委屈，无力一一涌上心头。陆玄低声问道：“还要我们退到什么地步？”

　　懂事以来，他小心翼翼，事事三思。就因为他的出身，他就要一辈子活在阴影里。不敢出格，不敢表达。甚至不知何时就会“暴毙”。更甚至等他有了孩子，他的孩子和妻子也可能会步他后尘。自厌的情绪重新包围了他。

　　“当初杀了我们倒也干净，不至于会牵连那么多人……”

　　“混账！”宁则颉低声怒喝。“你这样想，让陆相情何以堪？死固然容易，但明知生之艰难仍不畏前行，才是大丈夫所为！”

　　陆玄醍醐灌顶，羞愧难当。

　　“是我糊涂。”

　　宁则颉为他倒茶。直到他情绪稳定，才对他说了另一件事：“大哥，可能仍有血脉留存人世。”

　　“当真？”

　　“他生前几乎散尽宫人和财宝，后来我在追查中得知，督察院的人得了口谕，凡是从祁王宫里出来的女子，杀无赦。如今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但还有一线希望。文书小吏徐景阳带着才人金氏回了故里，说是回程途中遇山贼，双双遇难，可我的人发现是两座空坟。他们填了两具尸骨进去，骗过了督察院的人。”

　　“那他们现在可有消息？”

　　“人海茫茫，哪里这么容易。只知道他们往江南来了。我这才在锡城暂住。你陆七公子名动江南，他们从北地一路下江南，说不定会想方设法联系你。”

　　陆玄觉得这很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我就不能再这么深居简出了。”

　　他需要多走动，以便让他们更容易接触到他。

　　回到陆府，陆玄都还在思考，要怎么才能让普通人也能接触到他。

　　“见微，把后面那些请帖邀约都拿到我书房。”

　　“啊？哦，小的得令。”

　　见微和知著对视一眼，公子今天受的刺激不小啊。

　　陆玄打了个喷嚏。见微把请帖送到，还有一碗姜汤。

　　陆玄瞪着那碗姜汤，“端下去。”

　　见微把姜汤端走，陆玄又是一个喷嚏。

　　见微和知著商量道，“要不要让四公子或者六公子来看看？”

　　知著深沉道：“我倒觉得让霜小姐来，比谁来都有用。”

　　见微撞撞他的肩膀，“你小子有长进。就这么办。你去请。”

　　知著苦着脸道：“你平时和悠然居的春华不是走的近吗？当然是你去！”

　　“你提出来的，你去。”

　　两人推搡之间，抬头看见黑衣佩剑，抱手守在门口的知行，一致指着他道：

　　“你去！”

　　被委以重任的知行提着一个点心盒子，站在悠然居门口。

　　秋实抱着一篮腊梅，认出了门口的知行。

　　知行听到脚步声，僵硬的转身。

　　南山居没有丫鬟仆妇，连只蚊子都是公的，加上他性格内敛，所以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抱着一篮子腊梅的秋实，真真是人比花娇，顿时羞红了脸，好在脸皮黑，红得不是很明显。

　　“秋实姑娘。见微让我……哦不是，是知著……也不是，是公子……公子吩咐我给霜小姐送点心。”

　　秋实忍着笑道：“给我吧，我帮你拿进去。”

　　知行看着她手里还捧着那么一大篮子花，细心道：“秋实姑娘，您叫个人来帮你拿吧。”

　　“可是担心我把七公子的点心撒了？放心好了，我可有力气了。”

　　知行咧着嘴笑了。

　　姑娘们不是夸自己这美，就是那好看，很少听姑娘们夸自己有力气。

　　真的好可爱……

　　见他傻呵呵的笑，秋实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真的有力气，腾的涨红了脸。

　　“我说的是真的！”

　　说完就要上前抢过那盒点心证明给他看。不料一个接手慢，一个放手快，点心盒子啪叽一声掉在了地上。

　　两人当场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