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天清观

在开封西郊那片略显僻幽之地，静卧着一座天清观，它承载着岁月的痕迹，始建于唐武后垂拱年间。遥想往昔，道观规模甚是宏大，殿宇错落，香客云集，可谓盛极一时。奈何时光流转，随着佛教日渐昌隆，天清观的信徒们纷纷改弦易辙，致使这里的香火渐趋凋零，往昔的热闹繁华如过眼云烟般消散，道观也无奈地踏上了衰败的路途，规模逐年缩小，到如今，仅余下四五间房舍了。那房舍四周，杂草肆意生长，在风中摇曳生姿，仿佛在诉说着这里的落寞与荒芜，整座道观几近沦为一座无人问津的空观了。道观之中，仅有一位王道长，带着两名弟子在此坚守，靠着那星星点点的香火钱，再加上几位善男信女偶尔的捐赠，勉强支撑着清苦的日子，维持着道观的生计。

天清观与“十二楼”客栈相距不算遥远，大约也就六七公里的路程。就在昨夜，恰逢七月半这个透着几分神秘与阴森的日子，师徒三人刚打发走一位前来乞讨的人，彼时，还未到戊时，他们便各自喝了一碗稀饭，而后便早早回屋歇息了。

睡至凌晨时分，小道童长风被腹中那阵阵袭来的饥饿感搅得难以入眠，昨晚那一碗稀饭早已在肠胃中消化殆尽。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折腾了许久，那难耐的饥饿感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着他的心，实在忍受不住了，长风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借着那如银的月色，他轻手轻脚地朝着厨房走去。到了厨房，长风四处翻找，却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得舀起几瓢冷水，仰头灌进喉咙，那冰冷的水顺着喉咙流下，让他接连打了几个寒颤，连着喝了几瓢后，这才稍稍缓解了那抓心挠肝的饥饿感，他长舒了一口气，准备回房继续睡去。

迷迷糊糊间，长风走出厨房，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可没成想，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下，整个人毫无防备地向前扑了出去，慌乱之中，他感觉自己好像摔在了某个物件之上。借着那清冷的月光，长风壮着胆子定睛一看，这一看，可把他吓得魂飞魄散，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双因惊恐而瞪得极大、鼓出眼眶的死人的双眼。长风顿时吓得大声惊叫起来，那声音在寂静的道观里回荡，透着无尽的恐惧，紧接着，他眼前一黑，便径直晕了过去。

而在另一边，王思宗刚刚将翁家的情况了解完毕，正欲抬脚离开之际，捕头石磊神色匆匆地奔了进来，一脸焦急地大声禀报：“禀报判官，有人来报，郊外天清观发现两具尸体。”

王思宗听闻此言，心中陡然一紧，赶忙问道：“什么？又有新的命案？”

石磊赶忙回应道：“正是，属下已经即刻派了徐芳和杜悦两人先行赶过去了，让他们先去控制住现场，以免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王思宗当机立断，毫不迟疑地说道：“好，那我们也即刻动身过去。”言罢，他赶忙向翁家父子匆匆告辞，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对身旁的石磊吩咐道：“石磊，你再多叫几个人，咱们现在一同前往，你在路上先把大致情况跟我讲讲。”

石磊也利落地翻身上马，一边策马前行，一边汇报道：“就在半个时辰前，天清观的王道长差遣他手下的弟子前来报案了。说是今儿早上，在观里发现了两具尸体，其中一个弟子还被那死人吓得晕了过去，情况着实有些吓人啊。”

王思宗一边挥动马鞭，驱使马儿加快速度，一边追问道：“那尸体是什么性别？可有一个是中年男性？”

石磊大声回道：“回判官，具体情况属下还没来得及详细询问，只听那报案之人说是一男一女两具尸体，至于年龄大小这些细节，还没顾得上细问。”

“那咱们先去现场看看，驾！”王思宗猛地一鞭打在马屁股上，那马儿吃痛，撒开四蹄，风驰电掣般朝着西郊奔去，石磊也赶忙夹紧马腹，紧随其后。

身后，那一轮红日缓缓地爬上了天空，只是这天色有些雾蒙蒙的，阳光透过雾气洒下，少了几分往日的炽热与浓烈，给这周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神秘色彩。

待他们赶到天清观时，只见观门口已然围聚了不少人，听闻观里出了人命，周边的百姓们都怀着好奇与惊恐的心情，纷纷赶来凑这个“热闹”。几个训练有素的捕快见状，赶忙上前，熟练地拨开人群，为王思宗和石磊开辟出一条通道，将二人顺利送进了观里。徐芳和杜悦二人神情严肃，手握刀柄，笔直地站立在尸体前方，宛如两尊守护的门神，见两人进来，赶忙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齐声说道：“王判官，石捕头，这边请！”

王思宗微微点头示意，便跟着徐芳朝着尸体所在之处走去。只见那地上躺着一具男尸，粗略一看，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略显矮小敦实，身上穿着一套蓝色粗布衣裤，那衣裤显然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洗涤，肩头、手肘以及膝盖处的布料都已经变得泛白，粗糙的手脚彰显着主人往昔的辛劳，手掌上更是布满了多个厚厚的老茧。男尸仰面朝天，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眼布满血丝，眼珠突兀地向外鼓着，那黄灰色的脸上满是惊恐的神色，仿佛生前遭遇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只是从表面上看，却一时难以发现任何致命的伤口。王思宗微微弯下腰，围着这具男尸，极为细致地观察了好一阵子，不放过任何一处细微之处。

观察完毕后，王思宗直起腰身，抬头朝着徐芳吩咐道：“徐芳，你派人去通知翁权，让他来认尸！”

“遵命！”徐芳应了一声，随即招手唤来两名捕快，神情严肃地叮嘱他们速速前往“十二楼”客栈，把翁权叫来认尸。

“杜悦，还有一具尸体？”王思宗转头看向杜悦，出声问道。

“王判官，您跟我来，就在这边。”杜悦一边说着，一边在前引路，带着王思宗来到了天清观侧房的墙角边。

只见那里趴着一具尸体，从身形上判断，像是一位女子，身材颇为柔弱纤细。由于脸朝着地，所以无法看清其相貌如何，不过从那窈窕的身姿来看，应是个年轻的女子。

王思宗缓缓蹲下身子，目光从女尸的头部开始，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动，极为认真细致地观察着，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刚准备起身之时，他却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又猛地蹲了下去，再次将目光聚焦在女尸的双手上，仔细端详了许久，眉头微微皱起，似在思索着什么，接着，他又下意识地捻起了自己那几根稀落的胡须，陷入了沉思之中。

“有没有确认，这两具尸体的身份？”王思宗看向身边的石磊，开口问道。

石磊赶忙回答道：“回判官，目前我们还尚未确认死者的身份。”

王思宗面色凝重，当即吩咐道：“那你马上安排人手，去仔细查一查最近是否有走失人口的报案记录，另外，再派人去走访一下附近的住户，收集一下从昨天到今天这期间的相关信息，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务必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遵命，属下马上派人去查！”石磊恭敬地应诺道。

“杜悦，你去把天清观里的三人叫来问话。”王思宗又朝着杜悦吩咐道。

“遵命，属下已经将他们三人控制住了，就等您来询问。”杜悦回应道。

不多时，王道长便带着两个弟子长风和秋风，一同前来拜见王思宗。

“小人拜见上官。”王道长毕恭毕敬地朝着王思宗行了一礼，两个弟子也赶忙跟着师傅，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道长，是谁发现的尸体？”王思宗目光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语气沉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开门见山地问道。

“无量寿佛，是我那小徒长风啊。长风，你快给上官讲讲今早的事情经过，切不可有丝毫隐瞒。”王道长一边说着，一边拉过长风，朝着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如实禀报。

长风赶忙上前一步，神色惶恐地说道：“上官，小的绝不敢有所隐瞒，还请上官容小的细细禀明。今儿凌晨大约寅时，小的肚子饿得实在厉害，根本睡不着觉，就想着去厨房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可以充饥的东西，可找了一圈，啥也没找着，无奈之下，小的就喝了几口冷水充饥。当时隐约听到外面有点动静，咱这道观本就地处偏僻，荒芜得很，常有野猫野狗出没，所以小的当时也没太往心里去。等小的喝完水，从厨房回卧室的时候，路上就被这男尸给绊倒了，当时那场景可把小的吓得不轻，一下子就晕了过去，之后便啥也不知道了。等小的醒来的时候，师傅告诉小的说，出了人命了。小的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后怕得很。”长风一边说着，一边战战兢兢地偷偷观察着王思宗的脸色，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妥。

“就这些？没有别的了？真的没有隐瞒？”王思宗听完后，目光锐利地盯着长风，追问道。

“上官，真的就这些了，小的绝对不敢隐瞒，要是小的有半句假话，愿受三君惩罚，恳请上官明察啊。”长风赶忙急切地解释着，还用道教的三君起誓，以表明自己所言句句属实。

“王道长，长风说的可是实情？”王思宗见从长风这儿似乎问不出更多线索了，便转头看向王道长，询问道。

王道长连忙说道：“上官，小徒所言应当是实情。今儿凌晨，我们听到他的叫声，赶忙出来查看，就见他晕倒在那个男尸的身上了。我和秋风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抬回房里，叫了半天，他都没反应，后来用冷水浇了他几下，这才把他给浇醒了，他醒来后说的跟现在禀报的一模一样，绝无半点出入啊。”

“那另外一个女尸是什么情况？你来说说看。”王思宗又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徒弟秋风，出声问道。

秋风见王思宗问到自己，赶忙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禀上官，那个女尸我们也不清楚是啥情况。刚开始我和师傅听到师兄的叫声，就赶紧出来查看了，当时就看见师兄趴在一个男尸身上，晕了过去。我和师傅赶忙把他抬进了房里。后面的事儿，师傅已经都说过了。今儿天亮后，我们准备去报官的时候，意外发现在墙角处，竟然还有一个女尸。我们可不敢乱动那两具尸体呀，再后来，我就去报了案，之后的事儿，上官您和各位大人也都知道了。”

王思宗听了三人的口述，细细思索一番，发现并无什么出入之处。他又接着问王道长道：“道长，天清观最近的香火情况如何呀？”

王道长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与苦涩，说道：“不瞒上官，自从我接手师傅的衣钵以来，这天清观的香火那是一天不如一天啊。平日里，鲜有香客上门，若不是靠着几位善心人士每年捐赠些善款，我们师徒三人怕是连糊口都难，这道观恐怕早就关门大吉了。如今啊，虽说还勉强维持着，可也和关门没啥两样了。无量寿佛！”说到此处，王道长的眼眶中已然泛起了泪花，那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透着无尽的心酸与无奈。

“如此说来，天清观平常几乎没什么人过来咯？”王思宗再次问道。

“确实如此啊，上官。平常这儿基本就没人来，就像我徒弟说的一样，偶尔也就只有些野猫野狗路过罢了。咱这观里食物也少，连野猫野狗都不愿多做逗留啊。”王道长低头轻叹着说道，话语中满是落寞与寂寥。

就在众人交谈之际，几个捕快已经手脚麻利地拿来了纸被，轻轻地覆盖在了那两具尸体上面，仿佛是给逝者披上了一层最后的遮羞布，让他们能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多些许安宁。而门外的围观者却是越聚越多，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想要透过那道门缝，瞧一瞧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此时，太阳已然渐渐升高，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洒向大地，那股子燥热的气息开始弥漫开来，笼罩着这座本就不平静的天清观。

恰在这时，远方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几骑快马正朝着天清观疾驰而来，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身后飞扬，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在颠簸中缓缓前行。天清观外的围观群众听到动静，纷纷好奇地扭过头去，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张望，都想看看来的又是些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