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让范志峻带走的书有两本，一本是《流浪地球漫画版》，另一本是《银翼杀手2019》。前者改编自刘慈欣的同名小说，后者则是赛博朋克题材的经典之作，无论是故事、分镜、绘画还是印刷、装帧都达到了图书中的顶级水准。

今天，范志峻把两本书都带回来了，陈弘毅见书上多了不少折痕，暗暗点头，问道：“感觉两本书怎么样？你更喜欢哪本？”

“我更喜欢《流浪地球》，听我同学说它的电影也非常好看，不过我没有看过。另外那本，好像挺热闹，但是我有点看不大懂，就简单翻了翻。”这一次，小范同学的表达显得顺畅了很多。

“你没有看过《流浪地球》的电影吗？”陈弘毅有些奇怪，因为步行街上就有一家规模很大的电影院，看电影的人是范老板家的重要客户群体，按说范志峻想要看电影的话非常方便。

“我……我不想看。”范志峻欲言又止。

于是陈弘毅不再追问。

沉迷游戏，会出现一定的社交困难。对学生们来说，一个人去看电影显然没有什么意思，一般不是家长跟着就是和同学们一起，这不是艺术欣赏或者娱乐，而是社交。

“范老板，你家里有电脑吗？有的话，趁着你生意不忙的时候，帮小范同学找一下这部电影，你们一起看一下。没有电脑的话，手机上看也可以，只是画面小，效果会差一些。”

范志峻连忙说道：“我自己找就行了，我会。”

“这部电影，你们一起看比较好。”

见陈弘毅坚持，范老板只好答应。

“《流浪地球》那一套书还有别的几本，你这次离开的时候，可以带走《乡村教师》。我们再来聊聊《银翼杀手2019》，这种英雄题材、伪英雄题材以及反英雄题材的故事，不用想得太复杂，看不明白也没关系，我主要是想让你初步了解一下人工智能、神经机械和堆栈的概念，以及这几年在国内慢慢流行起来的赛博朋克。”

范志峻听得一头雾水。

陈弘毅慢慢给他做了简单的解释，英雄题材就是一个英雄或者团队保护平民、拯救世界的故事；伪英雄题材中的角色假装是英雄，光鲜亮丽，其实是大坏蛋，幕后黑手；反英雄题材塑造的是更接近平民的角色，未必有特别坚强的意志和高尚的情操，有很多普通人的弱点，也会胆怯、贪婪、虚荣。

在国内，从先秦的墨家子弟到汉唐的游侠儿，从三侠五义到武侠小说，都可以看成是英雄故事；而欧美的骑士小说、警匪故事到漫威系列、DC系列等，则塑造了大量符合西方价值观的英雄人物。

这一次陈弘毅早有准备，一边讲着，一边拿出来对应的书籍、影碟和游戏。他讲得并不专业，但足够有趣，至少范老板父子两个都听得津津有味。

“我和你父亲在外面聊的时候，让你自己玩一会儿游戏，你玩到什么地方了？”

“玩到那个康纳胜利，然后很多字幕，一个人从维修店接回了自己家的机器人。我没玩得很明白，谈判专家，还有那个罪犯，是机器人吗？2038年的机器人会变得那么厉害？”

陈弘毅一翘大拇指：“厉害啊！你之前玩过主机游戏、用过游戏手柄吗？”

“没有，但是操作很简单，我试了一下就学会了。”

“范老板，小范这个认知能力不得了！你们应该重视一下。这款游戏，别说小范是第一次上手玩游戏机，就是很多玩过其他游戏的老手，刚刚接触的时候也要好好琢磨一下才行。”

范老板精神一振：“真的？这小……小子还不错？”

可能有太长时间没有听人当面夸奖过儿子了，范老板完全忽略了陈弘毅在表扬什么：玩游戏上手快，有天分。这算什么值得高兴的优点吗？

“对于他这个年龄来说，认知能力决定了很多事情。他玩的这段剧情，第一次玩需要20分钟左右，他基本上没有浪费时间。”陈弘毅再次肯定了小范同学，继续道，“你说的没错，这是一款科幻题材的游戏，幻想我们的世界发展到2038年会变成什么样子。主角之一就是那名谈判专家，康纳，他是有着高度智慧的仿生机器人，在游戏里成为仿生人。这一小段游戏剧情理解着没有问题吧？”

“好像是一个保姆或者家庭教师的仿生机器人，因为小女孩的爸爸想要换掉他，他就杀掉了爸爸，还绑架了小女孩。”

“你救出来小女孩了吗？”

“当然，我把那个罪犯打死了。”

“不错，第一次接触主机就能这么熟练，可见你的学习认知水平在几百万玩家里都能排在前列了。”陈弘毅夸奖人的话张嘴就来，“你感觉游戏的画面还有故事怎么样？”

“太棒了！我觉得比电视剧还好看！”范志峻眉飞色舞，吧啦吧啦了一大堆。

在这间不同寻常的办公室环境里，两个聊起游戏来没完没了的人，让人有种来到了网吧或者游戏厅的错觉。

“这款游戏有很多个支线和不同的结局，要是想从头玩到尾，最少也要几十个小时。还有两个月就要放寒假了，你可以在过年期间来我这里，好好享受一次。”

“真的？”范志峻连忙看向他的父亲，“爸爸，真的可以吗？我可以来陈老师这里玩游戏吗？”

范老板纠结了一会儿，一咬牙一跺脚：“来就来吧，但是放假之前……”

陈弘毅又一次打断了范老板的话：“这款游戏是在2018年发布的，轰动一时。在新款游戏主机上市之前，PS4上面连续出品了几款画面品质堪称顶级的游戏，《地平线：零之曙光》《荒野大镖客2》等等，你现在学习还不紧张，有充足的时间来欣赏享受它们。”

讲到这里，陈弘毅将游戏机里的光盘退出来，换了一张。

这次没有把手柄交给范志峻，陈弘毅只是让他观看了开头5分钟的开场动画。一个穿着打扮类似野蛮人的壮汉，背着婴儿走出营帐，当他们来到荒野时，造型奇特的机械巨兽成群结队地轰然走过。

范志峻忍不住“哇”了一声。

族长给了这个婴儿祝福，群山峻岭之间，高高的悬崖之上，野蛮人举起婴儿，喊出了她的名字。

“这一款游戏，从世界的架构到物种的构成，都极具想象力，你需要扮演长大后的女侠客，和这些恐怖的巨大机械兽战斗。感觉怎么样？”

“感觉很好玩！”

“还记得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对你说，初中生把时间都耗费在《王者荣耀》上太浪费了，因为明明有那么多优秀的游戏等待着你们。你们这一代人非常幸运，从生下来开始就进入到了智能手机和移动互联网时代，有无数经过时间考验的经典电影、电视剧、动画片和游戏，还有数以万计的图书，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睿智的人们奉献出来的精神财富。只需要花很少一点钱，就可以尽情享用它们。”

小范同学听得有些兴奋，也有些迷茫：“为什么你会把游戏和电影电视剧放在一起说？我……我爸爸经常说，只有混混二流子才会玩游戏。”

范老板一听就急了：“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你再这么玩下去，将来不是混混就是二流子！”

“先不用着急争论这个。小范，你在《王者荣耀》里，最高到过什么排位？”

“钻石。”

“钻石的话，也许在你的同学当中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毕竟你投入的时间比较多。但在全国排名和世界排名，应该也就一般了吧。”

“钻石在上京都排不上名次，怎么能在全国比啊。”

“那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从游戏中得到的成就感越来越少了。我们换个角度讲，你刚刚玩的游戏，在获得所有线索的时候，在成功几率上升的时候，在解决掉罪犯任务成功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有没有一种久违的刺激？”

范志峻没有回答，而是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味着什么。

“还记得吗，康纳一枪打死了罪犯，看着他从高楼上掉落，然后退掉弹匣，把手枪还给警察，面无表情地离开……是不是超级帅？”

“是的……陈老师，这是一款英雄主题的游戏吗？”

陈弘毅欣慰地笑了：“很高兴你能提出这个问题。我给你讲的那些定义，都是很浅显易懂的部分，游戏之所以可以和文学、诗歌、音乐、影视并列，被当作艺术而不是简单的娱乐，是因为它同样记录和展现人性。具体到这款游戏，它由一个庞大的团队开发了四年，总成本6500万欧元，也就是超过5亿人民币，在互动电影游戏这个品类，是最优秀的作品之一了。所以，不能用英雄主题的分类来简单概括它。”

“投资这么高？”范志峻有点意外。

“另一款3A级游戏开发了8年，参与开发的人超过了3000人，总投资55亿人民币。”

这次，连范老板也吃了一惊：“怎么会有人花这么多钱做游戏！55亿，这得卖多少烤冷面才能挣回来！”

“是的，它的剧本有2000多页，包括50万条对话、30万个分镜镜头……所以，小范，玩游戏没有问题，但是，第一，玩一些有内容有变化的游戏，这样才能永远报有期待，而不是每天循环在中单打野冲塔上面，打赢了觉得是自己的功劳，打输了就是队友太烂带不动。”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我以为游戏都是很简单的东西。”

“游戏是一个广阔的世界，和我们的社会、人生是融合在一起的。我刚刚没说完，第二，玩游戏要有节制。无论我们把游戏当成娱乐还是艺术品，都不值得占用全部的时间和精力。电影是艺术品，就算是再喜欢，你也不会把一部电影翻来覆去看上几百遍吧。任何事情，不管好坏，都不能影响正常的生活。你父亲的烤冷面在上京城赫赫有名，很多网红都去打卡推荐，但是要有人一天三顿去吃，吃上一年，身体精神都会出大毛病的。”

范志峻板着脸，点点头：“我试试吧。”

今天他的黑眼圈明显变淡了。一旦睡眠正常，少年人无限的活力就会让他迅速恢复过来，重新焕发光彩。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气氛融洽了很多，范老板父子的关系也不像上次那么紧张了。

最后，陈弘毅对范老板私下叮嘱：“你们记得不要干涉小范的事情，让他自己去做，不会变得更糟糕了，你们做好后勤工作就可以了。儿童阅读的大前提是读什么书都比不读好，就算他不看带回去的书，玩游戏也是一种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