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个月，每逢周末范志峻便会来绘本馆，流程一般是先在办公室里玩两个小时的游戏，再帮着小李收拾店面、整理图书，赶上座谈会之类的活动，他就帮着端茶倒水，忙里忙外，被人夸奖两句，哪怕是个礼貌性的“谢谢”，他也能开心半天。

陈弘毅空闲的时候，会和他聊上一会儿，不过没有再进行长时间的“话疗”。

范志峻已经从“现实中不开心——从游戏中寻找快乐——知道不应该沉迷游戏——现实中更加痛苦——在游戏中寻求解脱——继续痛苦”这样的恶性循环中脱离了出来，

他可能依然不喜欢学习，考试成绩不好。但他主动要求回去上学，据说和同学们相处得还不错，在家里的时候知道心疼父母，来绘本馆之后也知道帮忙干活，这样的表现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初中生了。

在绘本馆里，范志峻收获了满满的善意，毕竟这里的顾客都是孩子的父母，当一个初中男生很有礼貌的叫着叔叔阿姨递过来一杯水，最少也要给个笑脸、说声“谢谢”吧？

用范志峻的话说，他在绘本馆里听到的谢谢，比之前十几年加起来都多。

一个得到众人善意对待的孩子，自然会用善意回报众人。

要是有人见过近两个月之前的那个颓废少年，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发生了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

在初冬暖阳的照耀下，一个下午，陈弘毅把范志峻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最近这段时间，你感觉怎么样？”

“蛮好的。我爸妈好长时间没有骂我了，老师对我的态度也好了很多。”

“最近玩游戏的时间能够控制了吗？”

“还是想玩，不过就是放学之后玩上一两个小时，比原来好多了。”小范同学指了指墙边的游戏机，“自从知道游戏的种类有这么多，就觉得它的诱惑力没有那么大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给你讲过玩游戏也是有歧视链的。当时没有给你多解释，你还想听吗？”

范志峻笑了，带着一丝少年人的羞涩：“不用了，谢谢陈老师，我自己搜了一下，发现不光游戏有歧视链，看电影、看书甚至出生地、上大学都有。”

“你对歧视链有什么感觉？毕竟你用游戏主机玩3A级游戏，算是在最上层了。”

“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范志峻的回答让陈弘毅稍稍有些意外，因为这是一个曾经要靠游戏、逃课和大量游戏类消费来维持一点可怜的优越感的孩子。最开始的时候，陈弘毅的方案之一就是用所谓玩游戏的歧视链概念，让他把注意力从已经沉迷的《王者荣耀》中转移出来，没想到他居然认为这个说法没意思。

“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就和学校里面一样。要是学习好的同学可以歧视学习差的，体育好的歧视体育差的，家境好的歧视家境差的，个子高的歧视个子矮的……那班里不就乱套了？想玩什么游戏就玩什么，爱看什么电影就看什么，干嘛看个电影玩个游戏还有优越感。”

陈弘毅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小家伙很了不起！你能想出这个道理来，已经比至少几千万网民要有思想了。”

“我……我就随便一说，陈老师您不是在笑话我吧？”

陈弘毅收起笑容，很严肃地说：“我是在夸奖你，真心的。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提倡读书、看电影，而且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吗？首先，学到了知识才能融入社会的体系，找到自己的位置和价值，这个我们姑且不论。学习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开拓眼界、培养思维的方法。我们常说，眼界不一样，看待事情的角度就不一样，做的选择也就不一样。经典的图书、电影，都是由那些最有智慧的人创造的，看一本名著，就等于看到了一个人或者很多人的人生，这才是阅读最重要的意义。”

“所以您说，我们初中生玩《王者荣耀》是浪费时间？”

“没错，你在我这里，玩得最多的是《塞尔达：旷野之息》吧，我们认为，它是近二十年来最好的主机游戏之一，当然，这是我们的个人偏好，不足为凭。你感觉怎么样？”

“好玩！”范志峻眼前一亮，吧啦吧啦说了好多。

陈弘毅耐心听他讲了十来分钟，这才问道：“给你看的书呢，你最喜欢哪一本？”

“《超新星纪元》和《鲁宾逊漂流记》！”

陈弘毅记得，第一次给小范同学的图书里就有《流浪地球》的漫画版，看样子，给他打开了科幻小说的大门。

“你父亲带你看过《流浪地球》了吗？”

“看过了，真好看，那个画面……我没想到，一座城市可以被冰完全冻起来，也没有想到地球可以被推着离开太阳！”

电影看得太少了！动画片看得太少了！

上个世纪70年代，电影里已经开始建设星球要塞，动画片里也用空间站坠毁来进行轨道轰炸了。

“你们的学习会越来越紧张，休息和娱乐的时间越来越少，初中还能够抽出时间来享受一下生活的乐趣，珍惜一些吧。以后，我们就不用进行这么严肃的对话了，想看书的话就让小李老师帮你选，有很多优秀的科幻小说、电影、动画和游戏等着你。”

范志峻有些意外：“陈老师，您以后不帮我了吗？”

“你真的以为你得了什么严重的疾病吗？别傻了，就算没有我，等你发现了生活中这么多美好的事物，自己就会从游戏里摆脱出来的。要是想玩游戏的话，随时可以过来。”

“我还能来玩游戏？那太好了。”范志峻立刻变得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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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就要过去了，小鹿绘本馆准备邀请所有的小会员和他们的家长，在元旦前后举办一次周年庆活动。陈弘毅借用了附近一家商场的中厅，请人简单做一些装饰，小李自告奋勇，监督各种物料的质量和进程。

于是，今天店里的活动，陈弘毅就只能自己来张罗了。

这是小鹿绘本馆的常规活动之一，每个月月底，会把这个月的新会员邀请到一起，讲讲儿童阅读中需要注意的一些问题，聊聊天，喝喝茶，增加一些对于孩子和父母的了解。这样既能促进大家对于绘本馆的认同，也有助于给孩子们有针对性地推荐图书。

就像陈弘毅说的那样，越是重视孩子阅读的父母，对于儿童阅读的认识越多，他们往往学习了一些家庭教育理论或者阅读推广人的文章，却琐碎零散，不成系统，乃至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有必要统一一下认识，省得将来达不到预想的效果，感到失望或者觉得上当受骗。

张先生是上个月新开办的会员，因为临时有会，没有参加上次的新会员联谊会，这次便早早带着孩子来了。见陈弘毅一个人忙里忙外，连忙过来帮着干活，让孩子自己挑书看。

小鹿绘本馆最大的面积用来做各种活动，周围有一排书架，靠墙则是投影幕，现在，上面正放着一部动画片，张先生的孩子很快就扔下手里的书，跑去坐着看动画片了。

张先生顿时就有些焦躁：“陈老师，一会儿有好多孩子过来，看动画片合适吗？”

“没关系，那不是动画片，是一个系列的科普短视频，名字叫《像乌鸦一样思考》。这部片子，会用动画或者实拍来提出生活中常见的科学小问题，一点点进行验证，最后得出结论。很多孩子喜欢看动画片或者电视剧，我一般会给家长推荐一些科普、人文方面的纪录片和综艺，用来做替代品。”

“我还以为，您不主张孩子们看电视玩手机呢。”

“现在的孩子，一出生就接触手机和平板电脑，可以说是泡在网络里长大的，将来的工作生活也离不开网络，这不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所以我很喜欢这个系列短剧，它足够有趣，能够吸引孩子的注意。但它不是网课，不会单纯地教什么知识，而是培养孩子的科学思维。每一集的问题都大致分成四个步骤：观察，假设，实验，最后的评估步骤算是提出来的小问题。这是做科学研究必备的思维方式，对孩子将来的成长非常有帮助。”

张先生半信半疑，又去看了孩子一会儿，见他看得很入迷，最终还是没有强硬地扯走。

这次的聚会，报名的有22名家长，跟着家长来的孩子们越来越多，投影幕前坐了好几排，在书架上选书的却只有两三个。张先生和其他家长寒暄了几句，走到陈弘毅面前：“陈老师，您发现了没有，孩子们还是喜欢看电视，别管放的是什么。按理说，肯花钱办会员的，已经是重视孩子阅读的家庭了，可图书的吸引力还是比不过电视啊。”

陈弘毅问道：“张先生，您玩过抖音吗？”

“用过，我们单位有自己的抖音号，对外宣传用的，我每周要上去帮助刷数据。”

“等这些孩子长大一点儿，抖音快手这些短视频的吸引力会比电影电视剧都大。我试着玩过几次，两三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难怪能让几亿用户从早到晚泡在上面。想用图书从短视频、手机游戏里抢夺孩子的注意力，我们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