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宪回家时，黑灯瞎火只能从月亮分辨出屋内一切，家里清冷一片，厨房锅碗冷灶乱放一堆，冷饭剩菜归置在原位没有挪动过，垃圾溢满出来画出个圈。他喊了一声，“楠楠？方盼楠！”没有回应。
啪——
客厅灯打开晃了一下眼，脚下一绊，“哎呦我去！”
低头一看，空空如也的鞋柜和歪七扭八的鞋子。黄明宪紧皱着眉没有松开过，越往里走烦气郁闷越明显。黄王氏卧室门开着，黄颜心也不在家，两人不知道去哪了。他转身去了主卧，里面上了锁，摁动几次没有用，他暴怒之下哐哐砸门，
“方盼楠，你给我把门打开！赶紧的，我知道你在里面，把门开开！”
锁头啪嗒一下，卧室门缓缓溜出一条缝。黄明宪踹门而入，方盼楠静静坐在床上没有理会，她还穿着那身不合体，臃肿显身材的职业套装，从背后看衣服撑到了极致，黄明宪不由想起来动物园里看到的狗熊，和方盼楠一样的坐姿。
诡异的气氛让黄明宪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屋里还保留着他早上走时的原样，被子卷成一个积在床尾，穿了一天的袜子搭在枕头上，衣柜依旧是早上扒拉衣服的状态，他随脚把内裤踢到一边，“方盼楠，你又发什么疯？妈和心心呢？”
没人回应他。空间仿佛停滞在当盼楠孤寂的背影上。
“你哑巴了！问你话呢！”
方盼楠压沉着双目，嘶哑难听，“黄明宪，我跟你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
黄明宪一愣，“你说的什么？”
方盼楠感觉到心被撕裂一样的疼，她觉得自己可笑，委曲求全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换回来。她注视着黄明宪，幽幽夜光夹杂着复杂直射他，“黄明宪，你还爱我吗？”
突如其来的压抑使黄明宪心里发慌，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偏头躺回床上，不耐烦拿出手机，“你有完没完！30好几的人还跟年轻人一样玩些情啊爱的，也不嫌丢人。”
“丢人？你现在觉得我丢人了？你忘了当初可是你苦苦在屁股后面追着我，求着我跟你结婚的！”
“你有完没完！”黄明宪叉着腰，解开领带朝她身上扔去，“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蓬头垢面跟个怨妇一样！成天在家里大吼小叫，疑神疑鬼就跟全世界都欠你似的...”
“你就是欠我了！黄明宪你就是欠我的！”
“我欠你什么！你花的哪一分钱不是从我手上给你的！就你...你看看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我没给你买，房贷车贷哪一样我让你操过心！熬夜加班熬到胃疼发烧，你像个妻子一样关心过我吗？你爸你妈问我要钱哪一会我不是痛快给...”
“那是我逼你的吗！你胃疼发烧我逼你干的吗！我爸妈要钱我说让你给了吗！黄明宪，你现在过来跟我倒打一耙，你是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是！”黄明宪暴怒下双眼都要瞪出来，握紧拳头在半空挥舞，“我现在看着你都恶心！你让我恶心！一身肥肉，我碰一下连做好几天噩梦！”
“黄明宪，我操你妈！有钱了不起啊，你别忘了你现在公司有一半多是靠我打拼出来的！我...”
屋子里更加凌乱，乱倒一地的凳子，干净的化妆桌和散乱不堪的地面，披头散发和狼狈暴躁一步也不示弱，这是一场积攒许久又一直逃避不去面对的火山。
“是是是！你不用老提醒我！方盼楠你不就给我跑了几个项目挣两个钱吗！至于跟尾巴一样天天在我耳根子下叨唠提醒？怎么我离了你不行啊！我离不开你啊！我养着你还要忍受你的无理取闹，好人都是你，我是坏人行了吧！”
“黄明宪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我求着你养了！我天天给你家打工，盼望着月初开那点工资，月尾盘算着给你省钱。到头来我这么做还是错的！我方盼楠现在就值这么点用处了是吧，白天看你妈脸色，晚上还要听你指挥，现在可好，你女儿...黄颜心都站到了你们阵营，跟我反着干，好厉害的收买人心手段。我瞎了眼跟你们成为一家人。我瞎了眼！”
“你说什么！”黄明宪狠劲把床踢偏了一边，震动砸碎了床头柜上的杯子，愤怒霸占了他的理智，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控制拳头，“方盼楠你有没有点良心！我妈那么伺候你你在这跟我挑理...”
“你妈怎么伺候我！是生完孩子听是女孩转头就走，还是月子里连只鸡、连个肉都不舍得做，是把所有补身体的东西占为己有，是这几年来把我当保姆、女佣一样使唤，是在你面前装可怜、装委屈，是守着你当好婆婆、好奶奶，在背后恨不得使劲羞辱我！这种种、桩桩件件，你是看不见？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黑白颠倒真是你们母子俩打的一手好牌！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她！”
“方盼楠，你就是个泼妇！”
“我是泼妇那也是你们家逼出来的！”
“你怪心心不亲近你！你自己照镜子看看你这副样子，别说心心，就是我都不想跟你呆在一个屋，看你一眼我就反胃，想吐，你就是没人要，活该都离开你！你活该自己一个人！”
这怕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方盼楠看不清眼前人，这个人他不认识，不是当年追求她，爱着她，保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的黄明宪。这是另一个人，一个陌生的人，一个恨不得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的人。
“你他妈给我滚！黄明宪，你就是个人渣！畜生！垃圾！猪狗不如的东西！见利忘义，过河拆桥，早晚有一天你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方盼楠你给我住口！我...”
“给我滚！滚出去！别让我看见你！”
黄明宪一把拉过她扔出了卧室，推搡着拽到门口，“要滚也是你滚！这是我家！你给我滚！”
门哗啦一脚踹开，方盼楠狼狈落魄，披头散发，眼泪搅合着鼻涕出现在黄王氏和黄颜心眼前。两人不知道站了多久，黄颜心手中的冰淇淋都快吃完了。黄王氏直接往一边挪了挪，空出了门口位置。
“妈...”黄明宪吓了一跳，握住方盼楠的手不自觉松了松，“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吵架肯定都被听到了。黄明宪有些自责，恢复了些理智。黄王氏瞥了方盼楠一眼，唉声叹气唏嘘，“唉，老了，光给你们添麻烦，还惹得你们两口子之间不和，这样，明天我就去买票，回老家住。”
“妈你说什么，没有人要撵你回去。你在这安心住着，这里就是你的家。老家那都多久没人住了，破墙烂屋，哪是人住的地方。”
黄明宪急了，赶紧去扶有些虚晃的黄王氏。黄颜心急切拉住黄王氏衣袖，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奶奶你别走，你走了心心想你怎么办？你别走，心心不让你走。”
黄王氏抹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难受着捂着胸口，“不走干什么，在这占着别人的窝，还要受外人冷眼冷语，干个什么都得先看外人脸色。我还是自己识趣点，省得到时候让外人撵我，邻居间看笑话就不好了。”
黄明宪狠狠剜了方盼楠一眼，“方盼楠，你欺负个老人算什么！”
“谁欺负你妈...”
“妈妈就欺负奶奶！”黄颜心幼嫩的手指指着方盼楠哭诉，“妈妈天天在家不干活光睡觉。都是奶奶接送我上下学，给我做饭买好吃的！妈妈是大坏蛋！”
方盼楠难以置信这是从黄颜心嘴里说出来的，她挪着僵硬的双腿，颤抖着伸出胳膊试图去抱她，“心心，你在说什么...”
黄颜心瑟缩躲到了黄王氏身后，头埋进身体里不去看她。那副紧张小心的样子直接给刚才那句话一个肯定的结果，无法狡辩含着苦涩艰难咽进肚子里，如失魂走兽般撞上冰冷墙壁。
没有任何人再为方盼楠说话，那是真正一家人，不是她...所有一切都不是她，所有一切都是虚幻梦境，都是提前编造出来的谎言，都是让她落入虎口的陷阱，是所有人怂恿得来的后果。
是她一切活该承受。是她迈入深渊的教训。
黄明宪爆粗口厉骂，“方盼楠，你是人嘛！你就是个任人抛弃的垃圾，活该你自己亲爸妈都不待见你！你就活该被人抛弃！”
方盼楠哆嗦着嘴唇，声音哽咽道话都说不完整，她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黄、黄明宪，你...你、你也不相信...不相信我？”
“小孩子还能撒谎！”
最后这点幻想如镜子般碎成渣，她成了千夫所指，路过之人都纷纷对她指指点点，耳边回荡着所有冷嘲热讽，赞扬着黄王氏可歌可泣的牺牲精神。
黄王氏‘苦口婆心’劝道：“为了我这个老婆子让你们夫妻吵架应该感情，我一直脚都踏进坟墓了，在哪过都一样，你们一家人才要好好生活。心心是我亲孙女，我肯定疼她，我这把老骨头能帮一点是一点，用不上了我就走，这盼楠好歹还给咱家生个孩子，虽然身体有病生不了男孩，总归不是她的错。我就是想你爸自己一个人埋在老家坡里怪寂寞，想回去多陪陪他。可惜了，咱老黄家这就要断根了...我死了下去后怎么有脸见你爸你爷，老黄家的根在我手上就这么断了...”
黄明宪扶着黄王氏进门，急着安慰，“妈，你别多想，你身体好好的。你就安心住在这，这是我家，没人能赶你，她们爱住不住，你踏踏实实住着。孙子的事以后在商量，肯定不会让咱老黄家断根，妈，你把心放肚子里行了...快进屋，别在这吹风受凉头又该疼了。”
没有人再去关注方盼楠。她就像是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透明人。
“心心...”她轻轻拉着黄颜心胳膊。
黄颜心毫不犹豫把手甩开，紧张兮兮跟着黄明宪进了屋里。
咚——
门无情关上，斩断了一切念想和回忆。光秃秃的人生，空着来空着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