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老鸨找了一间雅间，让众人都能坐下慢慢谈。

“所以，刚才跟你出来的女子，是杨大哥的娘？”朱思柔一边沏着茶，一边有些吃惊地总结了一下任宗景的解释，她之前确实没想到，杨仲齐的私事会是家事，“她找你来是误以为你是杨大哥的上司，想让你多照顾照顾杨大哥？”

“你不是见过我娘么？你乱丢什么东西啊！”杨仲齐抄起一个茶杯就朝李衍丢了过去。

“那次伯母给你送东西的时候，不是素颜没化妆么？”李衍也很委屈。

“所以你是说我娘妆前妆后差距大咯！”这话让杨仲齐更生气了，手里的刀快按捺不住了。

“等一下，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杨仲齐的娘是这妓馆的吧？”李弦说得很不客气，完全没注意到杨仲齐的脸色变了变。

“我不知道。”一向跟杨仲齐不熟的任宗策举手把自己排除了。

“我也不太清楚。”朱思柔也怯怯地说道。她之前都是拿钱演戏，除了跟杨仲齐打过几次照面，连话都没说过两句。

“之前在钟大娘家我不是就说过么？”李衍又翻了一个白眼，所以他说的话是真没人听么？

“而且，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广而告之的？”李衍又拉着李弦小声说道。

“所以，并不是办案？”李弦再次向杨仲齐确认道。

杨仲齐从鼻缝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李弦有些丧气地趴在桌子上，难道这次关于杨仲齐的梦，不是灵异梦？

也对，之前她还梦到过一个女鬼说自己是鬼呢，也没见真的发生啥。想到这里的李弦竟然有些失落。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什么，对着任宗景问道，“不对啊。他娘怎么会认识你？”

任宗景的解释虽然乍一听合理，但细想还是说不通，再加上之前杨仲齐对任宗景十分维护，不像是普通打手对雇主的那种维护。要不然，她也不会在梦里梦见杨仲齐的声音同时，还隐约梦见了任宗景的声音。

想到这里的李弦，干脆指着任宗景跟杨仲齐，一起问道，“所以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杨仲齐未等任宗景开口，抢先说道，“我升职需要一份举荐信，便找了任官人，被我娘知道了。”

“是么？”李弦对于杨仲齐这个解释半信半疑，又盯着任宗景似笑非笑地问道，“特意来妓院里聊？”

任宗景战术性地喝了一口茶，他与杨仲齐今晚的事儿，肯定不能告诉别人，但明显李弦也不是个容易打发的人。

想到这里，任宗景决定用另一个事实来掩盖，“我生母跟他娘，生前曾是好友。”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反应都很精彩。

首先是朱思柔，她先是很迷惑，任大哥的娘怎么会跟一个小娘做朋友？但很快，她就明白了，任大哥的娘，也是个妓女。想到这里，她根本不敢相信，像任宗景这样的男人，连王相女儿都曾为了他入学十一斋的男人，竟然是一个妓女生的？

其次是任宗策，他心底升起深深的愧疚。这传闻，他从小就听过。小时候不懂事，因为比不过堂哥，就总爱以【小娘养的】来叫他。最开始，任宗景还会凭借着体型优势，教训自己。后来可能意识到，越收拾自己，自己就会叫得越起劲，任宗景便采取无视了。现在回过头来想，自己虽然不喜欢堂哥，但他确实从未对自己恶言相向，反倒是自己，因为嫉妒，又仗着年纪小，说过不少难听的话。为了缓解这份愧疚，他习惯性地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虎口，让自己好受一些。

一直避口不谈这件事的杨仲齐，倒是吃了一惊。虽然他也清楚，任宗景是不可能将他俩查的事情跟外人说的，但是他怎么也没料到，任宗景竟然把那么不堪的出身告诉跟他有婚约的李弦。

而早就在各种传闻中听过这件事的李衍，得到了任宗景亲口确认后，心里就跟吃瓜吃到真的一样，开心得不得了，但面上还是假装淡定。

始作俑者的李弦则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因为任宗景这个解释让一切都说得通了，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索性也坐下来喝了口茶。

所以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就在气氛因为任宗景的坦白陷入尴尬时，喝完茶的李弦，跟想起什么一样，好奇地盯着任宗景追问道，“那为何你可以参加科举，杨仲齐不可以？”

任宗景一愣。他刚说出那话时便猜想，一直想跟自己退婚的李弦，大概率会借这个由头。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李弦会是这个反应。

没有同情，没有安慰，没有鼓励，只有一个单纯的好奇，好似这事儿就跟他们之前讨论一个案件疑点一样自然。

任宗景莫名觉得自己自认已经放下的一些很沉重的东西，凭空消失了。他低头，笑了好一会儿，让李弦都怀疑自己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这问题很蠢么？”李弦看了看别人，问道，“你们知道么？”

本来还沉浸在任宗景出身的众人，被李弦这么一问，也想了一会儿，摇摇头。甚至连杨仲齐也跟着摇摇头，诶，不对啊，我知道啊！

于是杨仲齐开口解释道，“任大哥的娘跟他爹从了良做了外室，所以记在他爹户籍上，算良民。我不知我的生父，所以只能记在我娘名下，算贱籍，不能参加科举。”说着，竟莫名地有些委屈。

原来如此，宗亲重父不重母。李弦点点头，也合理。只不过她之前认识的人里，没有出现过这种家庭情况，所以也涉及到自己的只是盲区了。

有些介意任宗景笑话自己的李弦，借此安慰自己，自己问出那个问题不是因为傻。

随后，她快速转移话题，出言安慰杨仲齐，“没事儿，吏人流外入仕也是有过先例的。”因为出身阻挡了自己追求事业的脚步，那种不甘，她懂。

“说起来，我爹也是通过恩荫补官的杂出身，现在也不比科举考上去的混得差。”至少你们都还是男人，机会再差，还是有机会的。后面这句，李弦并没有说出口。

李衍也附和道，“就是就是，好歹你还能自己考个胥吏呢。我不仅恩荫没有，科举也没啥希望，我爹娘还不准我去做胥吏，一整天都不知道能干啥。”

李衍的本意是通过贬低自己给杨仲齐信心，但李弦却当真了，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十分认可，“难得你还有自知之明，不算完全无药可救。”

听到此言，李衍的白眼差点翻到脑后勺去。

一旁的朱思柔被李衍的表情逗得咯咯笑，李衍见状，又多做了几个鬼脸。

“咕咕咕。”李弦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任宗景笑了笑，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块梨花酥，靠着李弦坐下，递给了李弦，说道，“饿了吧？我让小厮去再去买点南食，平江南食周家的鱼兜子对么？”

“太好了，被砍碎的不是我的食盒。”坐在李弦另一侧的任宗策，本来开开心心地翻出了自己的完整食盒，结果看到了已经成坨的面条，补充了一句，“加一份桐皮熟脍面。”

“聊完我俩了，该聊你们了吧？”在等菜的间隙，任宗景提议道。

“说吧，想知道我弟啥？从他穿开裆裤尿床到调戏漂亮姑娘被打，我都知道。”李弦吃完梨花酥，又喝了几口茶，兴奋地说道。

正在给朱思柔摆放食盒的李衍，再次白眼，说道，“有没有可能，姐夫问的是，为啥我们会出现在这里？”

“李姐姐看到杨仲齐往这边走，觉得可能是跟辽国人的都亭驿有关，就跟过来了。”朱思柔对李衍甜甜笑了笑，小声说了句谢谢，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动筷子了。

任宗景听闻，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弦一眼。之前只觉得她心思细腻，破案有天赋，但没想到，直觉这么准。若是个男子，有一天，成为敌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还真是，不好对付啊。

若真能成为自己的妻子，倒也是一大助力。想到这里的任宗景，笑了笑，顺着李弦方才的话，有些暧昧地说道，“我问的，就是你们的过去啊。”

“看吧。”得到任宗景肯定的李弦，一脸得瑟地在李衍面前摇头晃脑。

却听到任宗景继续说道，“阿弦，来聊聊你吧。除了你的生辰八字，作为未婚夫，我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许久没听到【未婚夫】三个字，李弦明显愣了一下，这人，反悔了？

随即看了任宗景一眼，突然发现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得离自己这么近，迅速用屁股带着椅子往后面退了退，结果一个用力过猛，椅子倾斜，她便撞向跟她还有一定距离的任宗策。

任宗策见李弦即将摔倒，下意识地拉起她的手臂，将本来要摔倒在地上的李弦，猛然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啊，疼。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特别诡异的场面：任宗景看着自己的未婚妻被自己堂弟搂在怀里。

“哇哦。”本来在专心吃面的朱思柔，都没忍住，感叹了一声。

“死肥婆给我起来，我脱臼了！”随着任宗策的一声暴吼，快速结束了这狗血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