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魂魄相连的感应很奇异，拉斯普丁似乎能看见师父死去时的场景，他甚至看得到师父迎着阳光，安详松弛的笑容。那是终于挣脱精神枷锁、放下身心疲惫后的彻底解脱，师父的笑容是真心愉悦的，没有一丁半点的恐惧和痛苦。旭日东升的光影里，鬼鸦道长灰飞烟灭，周围三个喇嘛转动经筒持诵往生咒。

“我没有听从师父的嘱咐，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早就身在地狱了，也不怕什么报应，杀师之仇我是必定要报的。循着魂魄中的感应，我赶到满洲里杀了那三个喇嘛。还找上了他们的喇嘛庙，杀了个鸡犬不留。”拉斯普丁淡淡地说着往昔的恩仇，没有丝毫当年的震怒，言语中散发出跨越了一个世纪依旧浓得化不开的仇恨血腥。

杨若纲不晓得该说什么。愤怒？那些喇嘛即使不为拉斯普丁所杀，现在也早已变成一抔黄土。不知有多少俄罗斯恶棍丧命于鬼鸦道长之手，江湖从来就是冤冤相报、以牙还牙，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吸血杀人是杀，以刀枪杀人也是杀。那三个喇嘛和拉斯普丁只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每个人都执着于自己的信念，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但正邪不两立，三个喇嘛除魔卫道死得其所，光明和黑暗之间仇恨永远不可化解。拉斯普丁说人造血可以实现血族和人类和平共处，会有这种可能吗？杨若纲不知道。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拉斯普丁站起身，两肘靠着河沿的栏杆，“那是我变身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开杀戒。之后我周游天下，重新有了女儿，并被东西方两派的血族推选为血族之王......”

杨若纲大是好奇，“血族还分派别？吸血鬼起源于西方，罗马尼亚的德古拉伯爵是血族的始祖，不是这样吗？”

拉斯普丁转过身背靠栏杆，“不是这样。德古拉伯爵是小说虚构的人物，《吸血鬼圣经》里没有任何记录。根据《圣经》记载，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有了自己的孩子。该隐是亚当和夏娃的长子，他是一个农夫，也是第三个人类，他的弟弟亚伯是一个牧羊人。该隐和亚伯都向上帝献祭，但上帝只悦纳了亚伯的祭品，拒绝了该隐的祭品。该隐因此嫉妒愤怒，在田野里将亚伯杀死了。该隐是第一个杀人者，承受了上帝的诅咒被流放去挪得之地，成了血族的先祖。”

停顿了片刻，拉斯普丁接着道：“这是西方的说法，在《吸血鬼圣经》里也有同样的记录，东方关于吸血鬼的传说更加古老。相传四千多年前黄帝和蚩尤在涿鹿大战，蚩尤请来风神雨神，刮起狂风降下大雨，大地上波浪滔天一片汪洋。黄帝降下天女‘女魃’助战，制造出前所未有的干旱和炎热，帮助黄帝打败了蚩尤。因为神力耗尽，女魃再也不能回到天上去，成了吸血鬼。另有一说是蚩尤被砍头时，用残余的法力下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个诅咒，诅咒黄帝的后人死后不能堕入三界轮回，承受不老不死之苦，终身以血液为生，不能见太阳和三昧真火。或许女魃才是最早的吸血鬼始祖。师父说，因为中华道门的法术太过强大，血族在华夏难以容身，故而史书罕见流传。”

“看我扯到哪儿去了？”说到这里拉斯普丁打了一个响指，杨若纲则听得津津有味。

“大约半年前，安娜去中国西安游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兵马俑特别着迷，前前后后不下几十次了还是看不够。白天不方便露面，安娜每次都是晚上溜进去玩。现在中华修道之人少了，即使遇上，以她的身手想全身而退不成问题，况且还有护卫跟随。我因为要主持血族长老的大会，没有陪她同去，但这一次却发生了意外。”拉斯普丁的脸色阴郁了。

“她被一个叫帕努祖的邪魔附体了。师父曾对我说，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纯阴命格，被血族变身后，是邪魔厉鬼的最佳寄生之所。我从来不以为然，我们自己就是吸血鬼，还怕什么厉鬼？但事实不由得我不信。”

拉斯普丁清楚地记得，血族大会召开之际，他的魂魄中感知到安娜绝望的叫声。“爸爸！快救我，他附在我身上了！爸爸！”安娜惊惶地大喊。

“小丫头，有我帕努祖加身，你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嘎嘎嘎，九阴命格，妙极妙极！我的年龄做你祖爷爷都够了，你爸爸就是趴在脚下天天吃我的翔，我也没兴趣收他做孙子。嘎嘎嘎！”帕努祖收获这样的至阴皮囊，欣喜异常，嚣狂凝厉的笑声一浪接一浪，冲击着拉斯普丁的魂魄。

“帕努祖？”杨若纲愣了一下。

“你知道这个邪魔？”拉斯普丁问道。

“嗯。”杨若纲没有多说。

安娜的魂魄与帕努祖争斗不休，一刻不得安宁。与安娜同行的血族护卫九鬼正弘，提议马上动身去日本东京，找一个叫贺贸吉的阴阳师驱魔。贺贸家族是阴阳师世家，贺贸吉不仅掌握了家族的法术，还触类旁通，从中华古籍中自行领悟出中国古老的傩术，能与鬼魂沟通，成为全日本最负盛名的阴阳师，而且几年前另有奇遇，在南洋学会了降头术，既能害人于无形，亦可救人于生死。

“我让九鬼带着安娜先去日本，我开完血族大会立即赶去。没等我赶到，安娜告诉我贺贸吉驱魔不成还被反噬，死状惨不忍言。第二天两人遭遇变异人追杀，九鬼为掩护安娜而遇难。随后安娜的魂魄越来越弱，与我的感应也变得断断续续......”

追踪安娜的过程中，拉斯普丁遍查《吸血鬼圣经》和师父留下的笔记，了解到真武观的五雷正心大法是解除帕努祖魂魄附体的不二之道，能够发出惊雷之力的杨若纲才是安娜得救的唯一希望。

“从那之后我就开始关注你，在釜山卖下人情希望结交你这个朋友，并恳求教皇做见证。离开韩国后我循着偶尔闪现的魂魄感应追到美国，再到墨西哥，结果在森林里中了活死人的伏击。不知什么缘故，帕努祖无法完全截断安娜与我的魂魄相连，也就无法吞噬掉安娜的魂魄。天晓得这个邪魔以什么手段收服了七个活死人，设下埋伏想要除去我，我两名助手被他们撕成碎片。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拉斯普丁说完长长地吐了口气。

杨若纲要不是道心大成，天崩地裂都不惊于色，早就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帕努祖没死，还阴差阳错附身在吸血鬼身上！釜山和墨西哥接连遇险又绝处逢生，拉斯普丁的出手相助看似偶然，然则冥冥中都已注定。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无形之手操控着一切，把他、拉斯普丁和帕努祖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轨迹交集在一起。

难道这就是命运？

“你希望我把附身在安娜身上的帕努祖驱走？”杨若纲问道。

拉斯普丁目光一瞬间变得火热，“如果可以的话。不知......”

“可以，我答应你。”杨若纲答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请讲。”

“我希望你约束血族，与人类和平共处。如果被我发现你吸食人血，我的承诺自动失效。”

“成交！”拉斯普丁走过来举起手，杨若纲站起身和他轻击一掌。

加过联系方式，拉斯普丁道：“我找到安娜就联系你。只要你一声召唤，血族高手随时听从你差遣。”声音犹在耳边，拉斯普丁人影已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