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老房子越近,林川的脑袋越不清醒。
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
“红砖墙,灰瓦房,院里堆着红高粱……”
“扯大锯,拉大锯,姥家门口唱大戏……”
“川啊,想吃猪肉炖粉条子不?姥给你做……”
“川啊,咋又把裤裆磨破了尼?快脱下来,姥给你缝缝……”
小时候的很多记忆,都与这老房子有关,可是上中学后,老房子就拆了,儿时的记忆,也慢慢消逝。如今,老房子就在眼前,这难道是做梦吗?
几个身影跌跌撞撞跑过来,看着前面的那个女人,林川恍惚了一瞬:
“姆……姆……妈?”
刚叫出口,林川脑子一个激灵。不对,老妈现在才五岁,这个跟记忆里年轻的老妈模样相似度百分之八十的漂亮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不是老妈,而是年轻时候的姥姥。
林川赶紧改口,叫了一声:“姥?”
可不咋滴,赶过来接他们的,正是林川年轻时候的姥姥王红英。
周来顺进山好几天,她在家里坐立不安,心急如焚,一闭上眼,不是老虎就是熊瞎子,刚才听见闺女在门口跳着喊:“爹!爹!爹!”
她一时情急,鞋都没穿好,就冲出了房门,踩着雪窝就跌跌撞撞扑了过来。
三个儿子也跟着跑在了身后。
“爹!”
“你可算回来了,爹!”
“孩他爹啊,你咋才回来呢?快急死我了都!”
一家人围在身后,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可眼睛里都是满满的心疼。
就是跟在周来顺身后的陌生人有些奇怪,穿得稀奇古怪,背的包也稀奇古怪,嘴里还稀奇古怪地又叫“妈”又叫“姥”……
周来顺把身上的兔子野鸡递给三个儿子,几个半大小子流着口水,嗷嗷叫着往回跑。
周来顺拍了拍王红英的手,低声说道:“这个兄弟救了我的命,啥都好,就是脑子有病。”
说着话,他的目光突然瞥见王红英光着一只脚丫子,一下子嚎了起来:
“咋不穿鞋就出来!你个瘪犊子娘们儿,赶紧给老子滚回去,暖和暖和。”
听说林川脑子有病,周来顺一家子看他的表情,都多了几分怜悯和同情。王红英更是坐在灶台前,看着在门外收拾野鸡野兔的林川身影,忍不住抹眼泪。
周秀兰怯生生地坐在她旁边,低声问道:“娘,什么是脑子有病?”
王红英轻轻捏了闺女一把,说道:“悄声的啊,闺女,不许再说这话啊。这个叔叔是好人,把你爹给救了,要不你爹被山神爷收了去,咱们娘几个就没活路了。”
一只野鸡切成小块,用清水炖了一大锅汤,里面加了很多野菜。
鸡血都没舍得扔,隔水蒸了两碗血豆腐,周来顺一碗,林川一碗。
林川坐在桌前,看着眼前两个大碗。
一只碗里是喷香的血豆腐,另一只碗里,是冒尖的鸡块。
桌上只有一个窝窝头,是留给他吃的。
四个孩子正抱着大碗喝汤吃野菜,狼吞虎咽,一看就是饿了好久。
每个人的手里,都捏了一片午餐肉。
那是周来顺没舍得吃放在兜里的,被切成了五份,四个孩子一人一块,王红英一块。
可王红英只是用牙咬了一小小块,尝了尝味道,便把她那块,给了老大周铁栓。
周铁栓没舍得吃,分成了三块,给了老二周铁柱、老三周铁蛋和四妹周秀兰。周秀兰又把分给她的那小块,偷偷放在了林川碗里。
周来顺局促地看着林川,不好意思说道:“大兄弟,家里就这条件……别,别介意啊……”
林川鼻头一酸,皱眉道:“这是干啥?给我舅……给我就浪费了,给孩子们吃啊。”
他此刻已经冷静了下来。
既然来到1955年,那自己穿越这件事,还是不能说出来。
这个年代,这种诡异的事情,万一姥爷他们死活也不相信,怕是后面会出问题。
“哎呀他们有……他们够吃……”王红英也不好意思说道,“其实家里还剩点棒子面,可这不是快过年了,我寻思……”
“什么过年?!”周来顺一愣,一把将筷子扔在桌子上,“你个瘪犊子娘们儿!赶紧再贴个饼子去,留什么留?”
“他爹,贴了饼子,那咋过年……”王红英一下子哭了出来。
“你还顶嘴!”周来顺气呼呼地,刚要继续骂,被林川一把抓住。
“哎呀别吵,多大点事儿!”林川笑道,“看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他一把拿起背包,来到灶台前,打开背包,里面还有不少吃的,不过大多是能量食品,午餐肉还有一盒半,方便面还有五包。
他把半盒午餐肉倒进锅里的野鸡野菜汤,又把五包方便面,全都放了进去。
三个舅舅,一个15岁,一个13岁,一个9岁,再加上5岁的老妈,都是长身体需要营养的时候,姥爷又刚回家,腿上的伤需要养几天……
别的都不管了,先让他们吃顿饱饭再说。
周来顺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林川在灶台前忙活着。
东北哪有让客人忙活的道理?他试图去阻止,却被林川一眼瞪了回去。
说来也奇怪,这个大兄弟虽然脑子有毛病,可是跟他相处,怎么就那么舒服呢,就好像一家人似的。
周来顺一边低声数落着媳妇儿,一边看着林川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大盆的面,眼珠子都要惊掉了。
很快,炕头上便响起了密集的“吸溜”声。
“大兄弟,你看这事儿整的,你来我家没吃好,咋都吃你的了呢……”
周来顺看着几个孩子大口吃着面条,泪水早已湿了眼眶,恨不得当场给林川磕个头。
林川也心中哽咽,说不出话来。
他刚才把自己碗里的鸡块,挨个分给舅舅他们,却在碗底看到了一块午餐肉。
他心中一愣,然后瞧见了周秀兰瞥见他动作,抿着嘴偷笑。
“是你……夹给我的?”林川声音有些颤抖。
周秀兰把脸藏在大碗后,笑着点点头。
林川忍着心中的激动,低声哽咽道:“你……你叫周秀兰?”
周秀兰嘴里扒着面条,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点点头。
“我跟你说啊……我去世的妈,也叫秀兰……”
话音未落,林川的眼泪便啪嗒啪嗒掉下来。
周来顺一怔,心中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兄弟表现反常,原来是这么巧合的事儿啊。
“大兄弟,那你家……现在还有谁在?”
“没了,就剩个九十多岁的姥姥,我不在,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得下去……”
“唉……”
周来顺和媳妇儿相视一眼,目光中都充满了无奈和怜惜。
这个年头,连着遇到大旱,颗粒无收,没饿死都是万幸,九十多岁的老人,又是这个光景,哪还有可能活命?
“那……你家是哪儿的呢?”
“我家?”
林川突然愣住了,茫然道,
“对啊,现在的我……家是哪儿的啊?”
“他爹……”
王红英把周来顺拉到一旁,低声说道,
“大兄弟脑子受了刺激,你看这大冬天的,别一个人迷糊了,万一冻死在外头,那不完犊子了么?要不先让他住西厢房,跟老大老二挤一个炕头,让老三跟咱们睡?不,那炕小,让老二也过来,等过了冬天,再想想办法,帮他安顿下来?咱也算是报答人家救命之恩,你说呢?”
“媳妇儿,你咋这敞亮呢!就按你说的!”
周来顺一把抱住王红英,张口就亲,却不小心使大了劲儿,牵动了腿上的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口气。
“哎呀,他爹!腿这是咋的啦?我刚都没瞅见,怎么这么多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