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的最后一个乡里大集。

王红英要去买副春联，几个孩子又馋冻梨，家里现在肉多了，原本攒着打算过年买肉的钱就可以剩下来，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好歹也算过个年。

家里没别的闲钱了。

剩下全部的钱，她都买了棉花和布。

家里没有布票了，只能通过黑市买，价格死贵，但是这钱她花的舒坦。

因为这钱是给林川花的。

她偷偷比量着林川的身高体型，给他做了身棉袄棉裤，没敢告诉林川。

怕提前说了，他肯定不要。

这事儿林川当然不知道，此刻他正穿着周来顺的破棉袄，蹲在大集上摆摊。

多大的雪也阻挡不了东北人赶大集的热情。早上四点多，林川和王红英就出了门，周铁栓也跟在后头，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拖着雪橇，拉着摆摊的货物出了门。

托尔多送的狍皮毯子和鹿茸，是交给林川做生意用的，林川打算到大集上试试。

倒也没想着能卖出个什么好价钱，只是刚来到1955年，对一切还不熟悉，趁着大集来见见世面，熟悉熟悉行情。

这一趟走了将近三个小时，等到了大集，已经是人声鼎沸。

虽然远没有后世丰富，但也超出了林川的想象。

原以为大集上的商品会很短缺，没想到，种类丰富，也称得上琳琅满目。

最多的是冻货。冻梨、冻柿子最常见，还有冻鱼、冻猪肉、冻牛肉。黄米面和糯米面做的粘豆包，大馒头、花卷和窝窝头，还有高粱米粥、玉米碴粥。

种类最少的是蔬菜，只有大萝卜和白菜，再加上土豆、酸菜、雪里蕻。不像后世的大集，什么反季节蔬菜都有。

生活用品区，不过就是些搪瓷杯、铁锅、铜壶、手工制作的炭火盆等等。

野味区倒是让人大开眼界。这个年头没有禁猎，熊爪、鹿角都能买到，不过最多的还是山鸡、野兔、狍子肉等常见的野味。

林川有些感叹。1955年，国家开始实行粮、油统购统销政策，在完成国家统购任务后，农民可以在大集上，出售剩余的粮食，以调剂余缺。没想到大集上，竟然会这么热闹。

他的摊位摆在大集的尾巴处，没办法，他是新来的，里面的摊位人家早花了钱。

交了三分钱的摊位费，林川把防雨布摊在地上，狍皮毯子和鹿茸摆在了上面。

最前面，摆了一颗豹头。

寒冬腊月的，豹头冻得梆硬，虽然死掉好些天，可依旧豹目微睁，让人不寒而栗。

全指望着它来吸引客流了。

果然，豹头刚摆上，就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旁边的摊主，摊位上摆了十几根野参，看到豹头，立马咋呼了起来：

“哎呀老弟，这玩意儿也能整上？打算卖多少钱呐？”

“不卖。”林川笑道。

“不卖？”那人一愣，“不卖你摆出来干啥？”

林川嘿嘿乐道：“我的价高，没人买得起。”

“价高？多高算高啊？”

林川伸出了两根手指。

“二十？不算高啊。”

在这个年头，农民辛苦一年，也就能挣个四五十块钱，即便是城市职工，年收入也不过一两百。

“不是二十，是两百。”

“两百？你咋不去抢呢？”

那人笑了一声，摇着头，转身过去，不再搭理他了。

这是穷疯了吧？寻思着一个豹头发家致富？

林川笑了笑，也不在意。

豹子和老虎一样，属于可遇不可求的无价之宝。

这种东西，纯看缘分，不是想买就能买着的，也不是有钱就能买着的。

摊位前人流不断，问价的也不少，听到两百的数，基本上都吓了一跳。一直到中午，林川终于开了张，卖出去一根鹿茸。

这根鹿茸是驯鹿茸，价格比梅花鹿茸低很多，林川作价二十块钱，也是市场价，对方显然也熟悉行情，也不还价，直接掏钱。

买鹿茸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兽皮大衣里面是一身中山装，林川把鹿茸装进袋子里，递过去，却是旁边一个年轻小伙子接了过去。

林川看了一眼小伙子，对方剃了个寸头，很是精神。

眼镜男也不走，只是蹲在地上，仔细地端详着那颗豹头。

“这豹子……其它地方的骨头都在吗？”

眼镜男看了好久，才开口问道。

“在家里。”林川点头道，“不过俩后腿没了，送人了。”

眼镜男一听，喜上眉梢，问道：“会泡药酒不？”

林川实话实说：“不会。这玩意儿还是自己泡着放心，不掺假。”

眼镜男点点头：“你倒挺实在。家哪的啊？平时就上山打猎吗？”

“不忙的话，就上山。”林川说道，“我上官屯的。”

“上官屯？”眼镜男念叨了两声，摇了摇头，“我知道个狍子沟屯。”

“离得不远呐，五里地。”

“哦那是挺近的，紧挨着兴安岭吧？”

“就在山脚下，出门就是。”

“你要是再能打着什么稀罕玩意儿，我都收了。”

眼镜男随口说道，“这个脑袋，和你家里的骨头，我都要了。”

他这话说得轻松，旁边摆摊的人也都竖着耳朵听着，一听他说要买，顿时哗然一片。

“全部的豹子骨头，你都要？”

“对，都要，凑个整数，五百行吗？”

“肉和皮呢？”

“也都在？”

“俩后腿没了，别的都在。”

“皮和尾巴都是完整的吧？”

“是。”

“五百五。”

“成交。”

“行，我先把这个头买了，剩下的，正月十五大集你拿过来，行吗？”

“没问题。”

眼镜男点点头，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伙子：“拿两百过来。”

那小伙子拎着大包小包，眉头皱了一下，说道：“场长，钱不够了。”

“啥？”眼镜男一愣。

小伙子嘟囔着：“买的东西太多，不够了。”

眼镜男有点挂不住脸，刚要发作，林川笑道：“等下个集一块吧。”

“那我交个定金。”眼镜男掏出十块钱，塞到林川手上，“正月十五大集，咱们不见不散。”

林川笑道：“你给我这么多定金，不怕我卷钱跑啦？”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眼镜男也笑起来，“我就不信，你不想做我这个大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