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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灾前夜
作者:三秋树本章字数:5114更新时间:2025-01-06 12:37:53

第五章:洪灾前夜

期待已久的甘霖终于倾泻在这片炽热如炉的大地上,空气变得湿润,炎暑之气一扫而空!然而,事与愿违,连续两日的倾盆大雨,非但没有为人们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引发了一场震惊世界、永载史册的“75.8”大灾难。

是王师范那急促的声音将汉华从睡梦中拽出来的。只听他语气中满含忧虑:“这暴雨下得不同寻常,有发大水的迹象,得赶快通知村里的人,把老人孩子以及家里的粮食转移到安全地带,做好防洪应对。”

“你卜一卦了吗?卦象上显示能发水吗?”老李带着疑虑询问。

“卦卜?眼前这险情还用卜卦吗?灾难已近在眉睫,肉眼可见,若再迟疑恐怕就来不及了!”

老李仍有些不信,说:“应该不至于那么严重吧,咱这里十年九旱,历来不曾有过水灾。”

“唉,恰恰是十年九旱,才埋下了今日的隐患。历史上近二十年来,淮河上游居民屡受干旱之苦,水资源稀缺成为生活常态,国家为扭转这一困局,五十年代初,在伏牛山以东的洪、汝河上游建了板桥和石漫滩两座巨型水库。当地政府也为了发展农业生产,又各取所需,拾遗补缺,如同繁星点缀般,在各地建了大小不一的水库百余座。这些水库无论规模大小,主要功能均为储水,以保障本地用水之需,鲜少考虑到泄洪功能。现在这降雨量骤增,万一某一处的水库溃坝,我们这下游的平原地区,就会面临覆顶之灾。”

“咔嚓,”一个响雷在屋顶炸响,震得一大块墙皮“哗塔”坠落。汉华急忙从床上蹦下来,急匆匆地跑向外间,与王叔打过招呼后,打开堂屋的门一看:天呐!这哪是倾盆大雨,简直像是倾缸倾桶一般!从没见过这么姿肆狂放的暴雨,让人不禁怀疑是银河倒泻。就在汉华打开房门这片刻间,那如瀑布般的暴雨已涌进屋内,将堂屋的地面湿成了泥巴。

汉华迷瞪着眼说:“叔,遭不好是老天爷和老天奶生气嘞,要不是,那天河咋会弄翻哩?。”

尚未等师范回应,随着一声低沉的“吧唧”声,一团黑白斑斓的物体,便摔落在当院里。

“鱼!从天上掉下来一条大鱼!”汉华惊喜地大叫,不顾如注的暴雨,冲向院子里。他两手死劲掐着鱼头,用力将其拖进堂屋里。老李夫妻俩和王师范都吃惊地围过来观看。

这条鱼尖嘴黑脊,青白肚皮,足有十四五斤重;甩两下尾巴,又眨几下眼睛。

“他叔,这么一条没见过的大鱼,从天上掉到咱家院子里来,是福是祸呀?”汉华他娘有些心神不宁地问。

师范笑了,他说:

“嫂子,天上哪会有鱼呀,这分明是台风从海里卷过来的,是条新鲜鲅鱼。你有口福,今天可以品尝到美味的海鲜!”师范又扭头对老李说:“这条被台风卷过来的鲅鱼,证实了我的推断,暴雨一两天内不会停歇。你想,驻马店地区恰好位于伏牛山脉与桐柏山脉之间的大弧形地带,这样的地形会阻挡台风的行进路线,它可能会徘徊不去。如果是这样,南来气流必将产生大量叠加降水,持续的强降雨可能会导致水库溢坝或河堤决口,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听了师范对地形、气候以及水文的精准剖析,老李的眉头紧锁,脸色愈发凝重。心想:时下正是“七下八上”的防汛关键时期,洪涝灾害的发生率确实不能小觑;水火无情,对这事儿还真的马虎不得。可是村干部没一个露头的,自己和师范这身份去提醒村民是否适宜?有人信吗?意识到这儿,老李把心里的疑虑和顾忌说给师范,师范说,眼下这形势刻不容缓,别考虑那么多了,咱也不图身前身后名。早一点把险情告诉村民,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水火无情!

老李霍地站起身:

“汉华他娘,快给我找块油布来!”

汉华娘急忙从床席下拽出一块破塑料布急切地递给丈夫;师范也将来时披的塑料布重新披在身上:

“咱们先去供销社吧,我来时见许多人聚在在那里避雨。”

说着话,二人闯进如失的暴雨里。

安眠于地下一千多年的陆游,突然被闯进暴雨里的二人所惊醒。他掐指一算二人的动机,顿时惭愧得汗流满面。心中暗忖,我因《病中吟》而享有一千多年哀荣,但与二十世纪的两位仁兄相比,实在是受之有愧。我那时尚在任上,还算是一个不太小的公务员,那时发出的爱国呼声,不过是分内之事。而你们二位身为政府的专政对象,背负着沉重的历史十字架,却依然心忧百姓,胸怀天下。你们这种超越个人荣辱,胸怀大爱,肩负社会责任的精神,让在下着实汗颜,“位卑未敢忘忧国”应该有二位书写。我实感惭愧!甚感惭愧!

小晌午的时候,浑身被雨水湿透的老李步履蹒跚地回来了。汉华迅速拿脸盆伸到屋檐下,接了一盆清亮的雨水给父亲洗腿肚子上的泥巴;汉华娘也急忙拿出一块干布细心地擦丈夫的身子。她边擦边问:

“他师范叔回家了吗?”

“他去村北头再通知几家,叫我先回来了。”

“那你赶快换身干衣裳!我去做饭,吃点热饭暖和暖和。

汉华娘正说话的当口儿,冻得瑟瑟发抖的师范回来了。老李奇怪他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师范有些略显失落地说,过不去,马屋院前边的桥被冲垮了,沟平塘满的!汉华娘又从里间拿出来一身干爽衣服让师范换上。随后转身对儿子说,汉华,去恁叔家,叫你俩姐过来,娘给你们炖鱼汤喝。师范也说,估摸俩孩子晌午也没吃上饭。来时,我叫她姐妹俩把茓子里小麦都灌布袋里,水缸里压满水。这些活差不多应该是干完了,汉华,麻烦你跑跑腿。

“区区小事,我最乐意效劳的就是跑腿的活了。不过,叔,恁得传授我流星豆的绝技!”汉华不失时机地向师范提出了想拜师学艺的心愿。

“这孩子,”师范笑了,“回头再议,快去吧!”

汉华将裤管绾到大腿根,拿过父亲刚才披的塑料布,一看两面都是湿的,便顺手拿过门后母亲洗衣服用的木盆,往头上一扣,冲上河堤……

“乖乖!这河里水嫩大?!”

汉华一下子被汝河翻涌的洪水所震慑,眼前,混浊的水流裹挟着断枝残叶,卷起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漩涡,浩浩荡荡地向东流去;河中那一丈多高的芦苇已全数被洪水吞没;原本河岸边挺立的柳树,如今仅剩几枝树梢,在汹涌的洪水里战栗不已。

二姐月兰光着脚Y,弯腰将潲进堂屋里的雨水,一盆一盆地往门外泼。抬头看见背个硕大木盆跑过来的汉华,她“扑哧”一声笑了,转身向屋内喊到:“大姐,快过来看!从河里爬出来个老鳖。”

娉娉袅袅十三余的月兰,短发,肤黑,又穿件绿色军上衣,咋一看像个男孩;然而她那曲线优美的身段和清脆动人的笑声,却淋漓尽致地展现出少女的温婉与青春的朝气。

“你见过这么大的鳖?”汉华抬脚往月兰身上甩雨水,被月兰灵敏地闪身躲过。

大姐月钗闻声跑过来,看到汉华那副模样也被逗笑了。她接过汉华背的大木盆,随手取过挂在门鼻子上的毛巾,将汉华湿漉漉的头按在她怀里,快速而又轻柔地擦拭:着。

大姐身上散发出一股清新的香气。

“你咋这个时候来了,下这么大的雨。”月钗边问边将汉华额前的乱发捋顺。

“恁爸在俺家嘞,叫喊恁俩去喝鱼汤。”

“哪儿弄的鱼?”

“天上掉下来的。”汉华伸开双臂,左右一看,感觉一庹太夸张了,又缩回一些说:“这么大一条鱼!”

“编,天上掉馅饼都不可能,会掉鱼?”月兰撇嘴揶揄汉华。

“骗恁是小狗,快走!”

看汉华的神色,月兰信了:“咋上恁家吃饭,这水一会儿不攉,满屋都是。”

“恁不饿呀!”汉华抢白月兰。

“不饿才怪哩,晌午饭都没吃!”

月钗说:“别攉了,你这样敞开着门,攉出去的水没有潲进来的多。来,咱仨把这几袋麦子抬到床上去。关上门,去汉华家吃饭。”

月兰说:“中!”

仨人齐动手,嘴里喊着一、二、三加油,将三布袋小麦稳妥地抬放到床上。

鱼汤还没炖到一定的火候,已是满屋飘香了。汉华和月钗、月兰仨人紧紧挤在锅台边,眼巴巴地看着锅盖上蒸腾的热气,一口口直咽涶沫。

“大娘,白填柴火了!鱼汤可以喝了。”月兰饥肠辘辘,馋涎欲滴。

大娘露出和蔼的笑容,抬起她那被炉火映得通红的脸:“乖,饿了不是,再忍一会儿。千滚子豆腐万滚子鱼,炖不到火候不香。”

“已经够香了。”

“就你馋!”虽然鱼汤的香味诱得汉华喉咙里像有手在抓,但他仍充硬汉抢白月兰。

月兰用胳膊肘杵汉华一下,小嘴一撅:“就你不谗!”

汉华娘看仨个孩子,宛如屋檐下燕窝里嗷嗷待哺的红嘴雏燕一样,他站起身慈祥地笑道:“好,开饭,看你们一个个饿狼似的。”

汉华和月兰慌忙去锅台上抢碗。汉华娘伸手将汉华手里的碗夺过去:“先给你大姐盛。

汉华:“为啥?”

汉华娘:“因为她是姐!”

月兰说:“那我也是姐!”

“你是二姐,排第二。”汉华娘说着话,将一大碗热气腾腾又香气四溢的鱼汤递到月钗手里。

月钗说:“我给大爷端过去,让长辈先吃。”

汉华娘脸上露出笑容,她用勺子点着汉华和月兰,说:“学着点,看你大姐多懂事儿!”

月兰调皮地说:“哎呦,我的亲大娘也,赶快再盛一碗,我给俺爸端过去。要不,恁该不待见我了。”

汉华娘笑了,说:“这二妮的眼皮挺活的。”

汉华立马说:“我的眼皮也很活。大姐,别把恁的衣服淋湿了,来!我端过去!”

汉华娘亲昵地笑起来,感慨道:“恁这仨个孩子在一块真让人开心!”

汉华接过大姐手里的鱼汤碗,刚迈出灶屋的门槛,便听见疤瘌眼嘶哑如破锣的声音:

“李占元,出来!

汉华听疤瘌眼连名带姓地喊父亲的名字,心里不悦,冷冷地瞟他一眼,未予理睬。

疤瘌眼的本名叫赵铁军,是洪山庙村的民兵营长。因左眼皮上多长了一块紫红色的赘肉,为人又爱媚上欺下,社员们便送他个憎称“疤瘌眼。”但这个绰号明着还真没几个人敢叫,能叫他疤瘌眼的便是周边村镇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若戗不住他,还想图嘴上快活,是纯找揍挨。

你看人家老李!

老李打开堂屋的门,见疤瘌眼身边还站两个穿雨衣的人,他堆上谦卑的笑容:“啥事儿呀?赵营长。”语气里满是恭敬,还带着惶恐。

进了屋,疤瘌眼把雨衣帽子往脑后一推,见王师范也在,他出言不逊,语气犀利地斥责道:“正好,你们两个人都在。李占元,王师范,你们俩个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到处造谣生事,搞得人心惶惶。让群众转移粮食,谁给你们的权力?”

王师范明白了赵铁军声罪致讨的原因,便立马给怼了回去:“河道里的水快要平槽了;这暴雨又下那么大,把险情告诉社员们,有备无患。这好心好意,怎么被你说成了造谣生事?”

“不是造谣生事是什么?发水了吗?仅仅下个暴雨,你们就借机惑乱人心,制造恐慌,其用心是何等险恶!我警告你们: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不许乱说乱动!一切反动派的亡我之心,都不会得逞的……”

历史反复证明,不管是多么卑劣的邪恶之人,他要是用正义公权去打击你,往往是事半功倍,而且屡试不爽。

汉华娘一听赵铁军上纲上线的话,有些害怕。她急忙从灶屋里跑过来,说:“赵营长,他们俩个也是好心好意,给社员提个醒,怕万一发大水了,大家遭罪。贼走关门,不就晚了!这恁也是看得到的,人老几辈子谁见过这么大的雨?害怕么!”

“怕啥,日本鬼子都被我们打跑了;美国佬被我们打败了;蒋家王朝也被我们推翻了;下个大雨能吓着我们?毛主席教导我们: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赵铁军说着说着,激情澎湃地挥舞着双臂,扯着像狼嚎一样的嗓子高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让反动派发抖吧;让暴风雨洗去世间的污泥浊水吧……”

甭说,在书桌上没将斗大的字认满一筐的赵铁军,在社会这个大课堂里,把政治术语倒学得烂熟于心。不能不承认“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句俗语,确实蕴含着不浅的哲理!正当赵铁军要挥舞着政治大棒横扫一切时,不想,被王月钗的一声厉喝,撅断了他的学以致用。

“疤瘌眼!”月钗快步从灶屋里走过来。她一边收起雨伞,一边语气犀利地责问赵铁军:“你方才说’让暴风雨洗去世间的污泥浊水’?”

“是,是呀!”赵铁军见月钗突然出现,且气势汹汹,不禁心里发怵。他明白月钗是学校的老师,又和大队支书的公子文安处着对象,社会地位远在他之上,他在心理上先矮了半截,输了阵势。他感到月钗一发话,肯定是拿住了他的话把儿,但一时又反应不过来。赵铁军眨动着紫红赘肉的上眼皮,试图保持镇定,他点上一支烟,故作轻松地问月钗:“怎么了?”

月钗挥伞将赵铁军手捏的纸烟打落,随即一脚踩灭烟头,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定赵铁军:

“你方才的言辞,无疑是彻头彻尾的反革命分子的论调。今天,全国人民在伟大顾袖毛主席思想光辉照耀下,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正生机勃勃,欣欣向荣!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人民日报》更是明确指出全国各族人民正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地行进在社会主义康庄大道上。为何在你眼中到处都是’污泥浊水’?你的心理就那么阴暗吗?”

赵铁军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避开月钗那如刀割般的目光,使劲儿也想不出一句反击的话来。

站在赵铁军身后的一个民兵,拽拽赵铁军的雨衣,低声提醒:“营长,恁的话是说反动嘞,犯了大忌,咱们撤吧!”

“撤?撤哪去?”月钗挺腰一站,手指着那个民兵,语气严峻地吩咐:“你们现在就跟我一同前往大队部,检举这个现行反革命分子!”

“王老师,我……我确实没有那个意思。”赵铁军刚才的嚣张气焰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显得颇为卑躬屈膝了。

“有没有那个意思不是你说了算的!”

赵铁军的双腿开始颤抖起来,他深知月钗说句话的份量。心中暗自懊悔:今天也不知撞到了哪路多事鬼,没事找事,竟自惹火烧身。捣王师范这个马蜂窝干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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