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开明终于正式进入刘家班,开始了梦寐以求的专业学戏生活。
离开浴池后,他随戏班子唱堂会、跑码头,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吃尽了苦头。可他从未抱怨过,他感恩能遇到刘家班,感恩遇到师父。在这儿,他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体会到了父子般的情谊。师父对他疼爱至极,为他取名路开明,寓意前途一片光明。有了这个名字后,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生命在那一刻有了意义。自此,无论严寒酷暑,他都披星戴月地苦练功夫,只为早日成为一名真正的大武生,他发誓一定要让师父看到自己成角儿的那一天。然而,不幸的是,四年后,师父突发疾病,溘然长逝。
那是路开明记忆中最为痛苦、永生难忘的一天。那天,天色阴沉,暗雷滚滚,即将大雨倾盆的天空,仿佛也在倾诉着无尽的悲伤。他与师兄师姐们跪在师父的遗体前,大声背诵着祖训:“男不做盗,女不做娼。戏唱百家,警醒自身!做人规整,不论出身,自入梨园,永世亲人!”背诵完毕,他们在大雨中放声痛哭。
刘家班的祖训,是路开明生命中所听到的最为正义、高尚的话语,他永世铭记!
师父去世后,刘家班解散了。路开明从此踏上了独自跑码头的流浪生活。他一无所有,穷得只剩一双翻跟头穿的薄底鞋。他夹着这双薄底,走过了好几个城市,辗转于多个剧团。无论寒冬腊月,还是炎炎夏日,各地的茶舍、天桥、街头,都留下了他翻跟头的身影。他每天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能吃上饭不至于饿死。就这样,他凭借着翻跟头的本事,成功进入了吉安县剧团。入职那天,他跪在剧团大院里,对着天空,向师父连磕三个响头。他相信,师父在天之灵能够看到,这也是他对师父最好的报答。
从街头卖艺到成为正式演员,他觉得这已然是一次阶级跨越。但渐渐地,他发现,即便自己再怎么努力,在团里依旧难以获得一个安稳的位置。因为有一门微妙的“课程”,他从未学过,那便是关系学。这门“学科”,既不同于他小时候在澡堂里学会的察言观色、油嘴滑舌,也不同于在刘家班时,大家在师父关爱下平等融洽的相处方式。关系学更像是一种上下阶层间的利益交换,下层获取利益的方式是效忠领导,上层获取利益的方式则是培养亲信。当路开明摸清这里面的门道后,他用一句江湖话总结道——庙小妖风大。
转眼间,他入团已有六年。由于他既不巴结领导,也不参与站队,更从未主动向领导汇报工作或是表达过积极上进的意愿,所以只能在团里当个最默默无闻的小龙套。他也曾有过不甘,瞧瞧人家老李,原本也是个武生,虽因演出受伤告别了舞台,但很快就找到了另一条捷径,他开始拼命巴结赵洪波,对赵洪波言听计从马首是瞻,用实际行动处处维护并效忠赵洪波,没过多久,就当上了舞美队长。如今,他每天在大院里吆五喝六,一副二当家的派头。尽管人人都对他嗤之以鼻,但他觉得有了队长这个职务,自己的武功也算没白费。后来,于大宝也攀附上了赵洪波。于大宝的效忠方式是摇旗呐喊型,不管赵洪波有什么指示,他都冲锋在前。于大宝本是唱老生的,天生一副好嗓子,在露天喊起口号来,比在剧场里还响亮,因此深得赵团长欢心。这两年,于大宝势头正盛,斩获了县级、市级各种比赛的大奖,每年的先进工作者也都是他。于是,在赵洪波和周铁这两位一级领导面和心不和的局面下,产生了于大宝和老李这种面不和心更不和的二级层面。他俩相互争斗,暗自较劲,直至上演了老李背刺赵洪波并迁怒于大宝的闹剧,这场争斗才宣告结束。
路开明一直在冷眼观察着他俩,心里想着:就凭这俩货做的这点表面功夫,居然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看来巴结领导也并非什么高难度的技术活。他也曾考虑过,要是自己哪天武功也荒废了,是不是也该早点给自己另谋出路。但他实在不屑于老李和于大宝的做法,他在等待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以求水到渠成。终于,揭发材料事件如同老天的定点投喂,他稳稳接住,做的滴水不漏毫不含糊!那么依据关系学,他认为自己注定会收获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