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并州狼骑，天下精锐。吕奉先这个人，勇则勇矣，但……”

他顿了顿，手指猛地戳在地图上，“若是在平原旷野，我等撞上，与送死无异。”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几个资历较浅的头目甚至不敢抬头看许初，吕布两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得他们心头发慌。

“将军，那……咱们是守关，还是……”

一个络腮胡子的头目迟疑着问。

许初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守关？拿什么守？拿咱们这些弟兄的命去填吗？人家是百战精兵，咱们是什么？泥腿子！锄头刨出来的兵！”

他语气陡然严厉，“跟那些穿着光鲜铠甲的世家子弟硬碰硬？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地图上虎牢关左侧一道不起眼的山谷。

“都看看这里！”

众将领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

“此谷名为‘黑风谷’，”

许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两山夹峙，中间只有一条窄道，谷内草木丛生，现在天干物燥……”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众人的反应。

“火攻？”

张燕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将军的意思是，用火油？”

“正是！”

许初点头，声音斩钉截铁，“把吕布引进来，一把火，管他什么天下无双，什么并州铁骑，都得给我变成烤全羊！这叫用咱们泥腿子的法子，打他个晕头转向！”

“妙啊！将军此计，简直神来之笔！”

张燕兴奋得满脸放光，仿佛已经看到了吕布大军在火海中挣扎的景象。

“对对对！烧死他们！”

“让他们知道咱们黑山军的厉害！”

帐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将领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之前的恐惧和压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

许初看着他们，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一群亡命徒，给点甜头就能嗷嗷叫着往前冲，但也只能这么用了。

“安静！”

许初抬手压下喧哗。

“要成此计，关键在于诱敌。得让吕布心甘情愿地钻进咱们布好的口袋。”

他看向张燕，“张将军。”

“末将在！”

张燕立刻挺直腰板。

“你带三千人，都是咱们的老底子，给我死死埋伏在黑风谷两侧山坡上。听我号令行事，火油只管往下倒，火箭只管往下射！记住，谷口给我堵死了，别说人了，就是一只耗子，也别想给我溜出来！”

“将军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张燕抱拳领命，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

“其余人，明日随我出关，”

许初环视众人，声音冷得像冰，“咱们去会会这位名震天下的吕温侯。记住，演得像一点，只许败，不许胜，把吕布这条大鱼，给我钓进黑风谷！”

翌日清晨，虎牢关外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雷。

吕布果然亲率五千并州铁骑，黑压压一片，杀气腾腾地列阵于关前。

赤兔马神骏异常，立于阵前，马上的吕布更是威风凛凛，手持方天画戟，睥睨关上。

看到关前稀稀拉拉摆开阵势的数百黑山军，装备破烂，队列歪斜，吕布忍不住纵声大笑，声音传出老远：“哈哈哈！许初小儿，就凭这点乌合之众，也敢挡本侯的去路？简直螳臂当车！”

他正要催马前冲，踏平这群不知死活的蝼蚁，却见关门前的土坡上，许初独自一人，立马横剑，神态悠闲，似乎一点也不怕他这数千铁骑。

“奉先将军，别来无恙？”

许初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几分从容，“追我，或许有惊喜等着将军。”

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吕布。

“黄口孺子，安敢如此嚣张！”

吕布双目圆睁，怒火中烧，大喝一声，胯下赤兔马如一道红色闪电，直扑许初。

许初见状，毫不恋战，调转马头，沿着通往黑风谷的小路便走。

他甚至还回头冲吕布招了招手。

“哪里走！给本将军站住！”

吕布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儿郎们，随我追！今日定要将这小贼擒住，碎尸万段！”

五千铁骑如同开闸的洪水，卷起漫天烟尘，紧随着吕布，朝着黑风谷的方向狂追而去。

看着吕布的大军逐渐深入狭窄的谷道，许初勒住马缰，回头望了一眼，确认大部分骑兵已经入谷。

他不再犹豫，猛地举起手中的令旗，奋力向下一挥！

刹那间，山谷两侧的山坡上人影晃动，无数黑山军士卒现出身形。

他们合力将一桶桶早已备好的火油奋力倾倒而下。

黑褐色的粘稠液体如同黑色的瀑布，哗啦啦地浇在谷底干燥的草木和泥土上，也淋了下方拥挤的并州骑兵满身满马。

不等谷中军士反应过来，漫天的火箭便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从两侧山坡上铺天盖地般射下。

“轰——！”

火星触碰到浸满油脂的草木，瞬间燃起滔天大火！

烈焰如同一条条巨大的火龙，疯狂地吞噬着谷内的一切。

干燥的秋草、灌木、士兵身上的衣甲、战马的鬃毛，顷刻间化为一片火海。

浓烈的黑烟夹杂着刺鼻的焦臭味，滚滚而上，遮天蔽日。

“唏律律——！”

赤兔马毕竟神骏，最先受惊，猛地人立而起，发出凄厉的长嘶，在火中疯狂地蹦跳冲撞。

其余的战马更是惊恐万状，失去了控制，在狭窄的谷道里乱冲乱撞，将背上的骑兵掀翻在地。

整个黑风谷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并州铁骑彻底乱了阵脚，人喊马嘶，兵器撞击声，被火焰吞噬的士兵发出的凄厉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头皮发麻。

吕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地狱景象惊得一时愣住。

他做梦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用如此狠毒、如此不讲规矩的打法！

这根本不是两军交战，这是屠杀！

“啊！我的马！”

“火！火！救我！”

“冲出去！快冲出去！”

烈火焚身，浓烟呛鼻，无数英勇的并州骑士在绝望中挣扎、倒下。

许初站在谷顶的山崖上，冷眼看着下方火光熊熊、烟雾弥漫的惨状，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缓缓举起了身旁亲兵递过来的强弓，拉满弓弦，箭头直指下方在火海中左冲右突，试图组织突围的那个高大身影——吕布。

他并没有瞄准要害。

“嗖！”

箭矢破空而去，带着尖啸，擦着吕布的头盔飞过，将盔顶鲜红的缨穗齐根射断！

“吕将军，”

许初的声音借着山谷的回音，清晰地传到下方，“不知此计，比之当年火烧连营，滋味如何啊？”

吕布猛地抬头，透过烟火的缝隙，看到了崖顶那个可恶的身影。

他的双眼瞬间变得血红，无边的愤怒和屈辱涌上心头。

他狂吼一声，奋起神威，手中方天画戟舞得密不透风，硬生生在火海和混乱的人群中劈开一条通路，带着身边仅存的百余骑亲兵，冲破了谷口的阻碍，逃出了黑风谷。

回头望去，整个山谷已化作一片火狱，曾经跟随他纵横天下的精锐骑兵，大半都陷在了里面。

吕布勒住缰绳，赤兔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身上的铠甲已被熏黑，脸上满是烟灰，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许初！我吕布誓杀汝！！”

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看着吕布一行人狼狈逃窜的背影，许初放下弓，轻轻吐出一口气。

“走吧，今日之火，他日必将烧得更旺。”

他转身下令，“传令下去，打扫战场，收兵，回酸枣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