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下的世界在呼吸。
牧云生意识到这点时,冰晶正顺着他的睫毛生长。天刑剑悬浮在身前五寸,剑脊上的星痕明灭不定,像被薄云遮蔽的残月。幽蓝水光中,他看见自己的倒影——锁骨处的断剑胎记已蔓延至脖颈,青纹缠绕如受诅咒的古藤。
"剑主可知,此处为何叫葬剑渊?"
清冷女声震碎冰晶。牧云生循声望去,无数残剑倒悬如钟乳石林,剑尖垂落的不是水珠,而是凝固成冰棱的星光。素纱少女赤足踏过冰面,足踝银铃却未发出声响,仿佛连声音都被此地寒意冻结。
"三百年前,星陨阁三千剑修在此兵解。"她指尖抚过一柄生锈铁剑,剑身突然浮现出狰狞血纹,"他们的剑气太烈,死后仍不肯消散,最终将整条寒髓灵脉染成剑冢。"
牧云生突然捂住胸口。天刑剑发出悲鸣,那些倒悬的残剑竟同时转向,剑尖直指他心脏。素霓广袖翻飞,九道冰墙拔地而起:"控制你的剑骨共鸣!它们嗅到同源剑气了!"
少年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腔炸开。疼痛让他勉强集中精神,这才发现每柄残剑的裂痕中都嵌着枚玉牌——"摇光"、"开阳"、"天权"...正是北斗七星之名。
"星陨阁以北斗为号。"素霓弹指击碎一道袭来的剑气,"你师父苍玄,本是天璇殿首座。"
记忆碎片突然刺痛神经。牧云生看见老道士醉酒后常对着月亮比划的剑招,与残剑发出的光芒轨迹完美重合。那些被他当做疯癫的举动,此刻在水幕中交织成完整的北斗剑阵。
"小心!"
素霓的警告被青铜锁链的狞笑淹没。九条碗口粗的巨链穿透潭水,链头鬼面浮雕喷吐黑雾,所过之处冰墙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牧云生握剑的手腕浮现青鳞,剑瞳自发开启的瞬间,他看清黑雾里挣扎的无数冤魂。
"炼魂宗用生魂喂出来的九幽锁。"素霓并指抹过天刑剑,星芒暴涨如昼,"剑主看好了——这是天璇殿的破军式!"
少女身形忽化七道残影,每道残影各执剑诀。牧云生骨骼发出共鸣,竟不由自主地随之舞剑。当剑锋刺入鬼面獠牙的刹那,他听见苍玄老道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北斗主死,剑出无悔!"
黑雾轰然溃散,露出锁链核心的猩红符胆。素霓的惊呼带着欣喜:"就是现在!"
天刑剑脱手飞出,化作流光贯穿九链交汇处。牧云生突然头痛欲裂,恍惚间看到三百年前的画面:同样漆黑的古剑洞穿自己胸膛,青衫剑客在血泊中微笑:"第三个...终于等到了..."
"醒来!"
素霓一记耳光将少年打回现实。牧云生抹去鼻血,发现九幽锁已碎成满地铜渣,每块碎片上都刻着"天枢"字样。
"观星殿的印记..."素霓碾碎铜渣,脸色比剑冢寒冰更冷,"难怪能定位剑冢。"
水波突然剧烈震荡。十二具紫金棺椁冲破潭底淤泥,棺盖上炼魂宗的噬魂符泛着血光。牧云生瞳孔收缩——那些抬棺的尸傀额间,全都钉着隐仙村乡亲的生魂钉。
"小郎君好狠的心。"白骨冠女子从最大棺椁中飘出,指尖缠绕的正是老道士残破的魂魄,"师父为你魂飞魄散,你却躲在女人裙摆下发抖?"
天刑剑爆发出的煞气冻裂潭水。牧云生七窍溢血,剑骨不受控制地暴涨,青纹爬满半边脸颊。素霓试图按住他肩膀:"别中计!她在催化剑骨异变!"
但少年已经听不见了。他眼中只剩师父残魂痛苦扭曲的面容,那些共同生活的记忆碎片在煞气中淬炼成滔天杀意。寒潭开始倒流,数千残剑挣脱冰封,在空中凝成横跨百丈的星河剑图。
"不要!"素霓捏碎本命冰魄,"你会毁掉剑冢灵脉!"
剑图已成。牧云生挥剑的瞬间,时空仿佛被切割成无数棱镜。白骨冠女子惊骇地发现,自己的本命蛊虫正被星芒从三百年前追杀至今。当第一道剑气穿透眉心时,她捏碎的替死玉符竟在时光逆流中化为齑粉。
"这是...截天剑意..."女子在魂飞魄散前凄厉尖叫,"道盟不会放过你!"
剑冢开始崩塌。素霓看着裂纹在冰面上疯狂蔓延,突然伸手插入自己胸膛。冰晶心脏被捏碎的刹那,牧云生剑骨上的青纹停止扩散。
"以剑冢千年灵髓换你百日阳寿。"她的身影逐渐透明,"现在听好——去南疆巫族找血菩提,只有它能压制蚀骨咒..."
倒悬的残剑纷纷坠落,在触地前化作星尘。牧云生抱着即将消散的素霓,发现她的身体轻得像一捧雪:"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是最后的..."剑灵唇角溢出冰蓝血沫,"归墟..."未尽的话语凝结成冰花,飘向寒潭上方血月。
当牧云生浮出水面时,怀中只剩半截玉簪。东方泛起鱼肚白,晨曦照在岸边石碑上,他这才看清斑驳的铭文:
**星陨阁末代阁主苍玄
天刑剑第三代剑主牧云生
共葬于此**
落款日期是三百年前的惊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