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闭合的刹那,陈平安听见镜面碎裂的声音。
裴度胸前的铜镜裂成九块,每一块都映出不同的星象。瞎子射来的铁箭钉在门缝里,箭尾仍在震颤,温不语的小刀则卡在门枢处,刀刃已弯成钩。
“钥匙只能用一次。”裴度咳着血沫,浑浊的眼白转向陈平安,“下次月圆前,必须找到另外半面镜子。”
洞外雨声渐密,谷雨的绵软雨水渗进岩缝,在青铜门上蜿蜒成细流。陈平安盯着门缝里渗出的暗红色液体——不是水,带着铁锈味。
温不语突然扑到门前,染血的手指抠进缝隙:“门后到底是什么?”
瞎子摸索着捡起碎镜片,耳垂上的剑痕胎记突然渗出血珠:“九嶷山的地脉是假的……真正的龙脉在……”
“咔嚓!”
裴度拧断了胸前最后一块完好的镜片。
陈平安的剑鞘猛然发烫,鞘纹亮起的青光中,浮现出半幅山水图——蜿蜒如蛇的山道上,有座朱漆剥落的庙宇。
“听雨楼。”瞎子喉结滚动,“大胤王朝最老的兵器库。”雨夜官道上,四道影子各怀鬼胎。
温不语走在最前,每一步都故意踩出水花——她在留记号。瞎子拄着长弓当拐杖,但陈平安注意到他左脚落点永远比右脚轻三寸。裴度被陈平安背着,少年匠师的呼吸喷在他后颈上,带着铜锈味。
“齐玄帧为什么选你?”裴度突然问。
陈平安沉默。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一个山村少年会被卷入这样的漩涡。剑鞘在腰间沉甸甸的,像揣了块烧红的铁。
“因为你是‘泥胚’。”温不语头也不回,“没练过武的身子,才能种下‘剑骨’。”
瞎子冷笑:“放屁。是因为他生辰八字带‘癸水’,正好……”
破空声打断了他。
七支弩箭呈北斗状钉在众人脚前,箭尾系着的铜铃在雨里叮当作响。
“赊刀人的‘七星锁魂阵’。”裴度声音发紧,“他们发现镜子碎了。”
树梢跃下七个黑影,每人腰间都挂着三枚铜钱。为首的黑衣人摘下面具——竟是茶棚里死去的老王头,只不过左眼变成了青铜珠子。
“平安啊。”老王头的笑容和从前一样憨厚,“把剑鞘给叔,叔让你死痛快些。”陈平安第一次见到温不语的真本事。
采药女撕开伪装,十二把小刀在指间翻飞如蝶。第三把刀割开第一个赊刀人咽喉时,血珠在雨中拉出漂亮的弧线。
瞎子更可怕。他明明双目俱盲,却能预判每一支暗箭的轨迹,弓弦每响必有人倒下。
但最诡异的是裴度。
少年匠师趴在地上,用血淋淋的手指画着某种符咒。每画完一笔,就有一个赊刀人动作凝滞半息——足够温不语的刀划过咽喉。
陈平安的剑鞘自主震颤着,鞘口清光指向老王头。
“你以为齐玄帧真死了?”老王头的青铜眼珠转动,“他那具尸体是……”
剑鞘突然脱手飞出,如青龙贯日刺向老王头眉心。
“当!”
青铜眼珠炸裂,里面爬出密密麻麻的银线——和血刀门客用的同源!老王头暴退的身影在雨中扭曲,变成个戴青铜面具的瘦高男子。
“监正大人等你很久了。”面具人声音像钝刀磨铁,“‘癸水’命格的容器。”
陈平安接住飞回的剑鞘,发现鞘身多了道血槽——正在贪婪地吸食雨水。听雨楼比传说中更破败。
朱漆大门只剩半边,匾额上的金字早已剥落。殿内十八根盘龙柱,龙眼全被挖空,换成青铜镜碎片。
“这是‘锁龙局’。”裴度摸着柱上刻痕,“有人故意抽空此地龙气。”
温不语突然拽过陈平安,剑鞘清光照向房梁——
九具无棺尸首悬在半空,每具心口都插着青铜镜片。尸身不腐,面容安详如睡,但所有尸体的右手都变成了青铜。
“钦天监的‘观星九老’。”瞎子声音发颤,“他们当年不是归隐了……”
裴度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里带着银线:“快找……镜子……”
陈平安的剑鞘自行飞向供桌,“咚”地撞翻香炉。炉灰散尽,露出底下半面铜镜——镜背刻着“照长生”三字!
几乎同时,殿外传来整齐的踏步声。
三十六名青铜面具人包围了听雨楼,每人手中都捧着盏青铜灯,灯焰竟是诡异的青色。为首者摘下面具,露出和齐玄帧一模一样的脸。
“师弟。”假齐玄帧对裴度微笑,“你偷走的‘烛阴镜’,该还了。”镜与鞘相触的刹那,整个听雨楼开始崩塌。
陈平安看到无数记忆碎片——
齐玄帧确实死了,眼前这个是他用禁术剥离的“恶魄”。
九嶷山下镇压的不是龙脉,而是一条即将化蛟的巨蟒。
青铜棺里的剑尖,正是当年斩蟒失败的大凉龙雀残片。
“接住!”裴度将铜镜抛向陈平安,自己扑向假齐玄帧。两人相撞的瞬间,少年匠师胸口的镜片全部炸开,千万道青光刺得面具人惨叫后退。
温不语的十二把刀织成银网,瞎子则以弓弦为刃,割断了七名青铜侍的咽喉。
陈平安将铜镜按在剑鞘背面。
“轰!”
完整的星图投射到空中,九具悬尸突然睁眼,青铜右手齐齐指向东南——
正是血刀门总坛所在。
芒种的雷声滚过天际时,陈平安看清了镜中最后的画面:
齐玄帧的瘸腿是假的。
十五年前,是他亲手把剑鞘埋进了小村地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