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门总坛建在断龙崖上。
陈平安望着云雾中若隐若现的黑色楼阁,忽然明白为何江湖人说“血刀饮露不饮血”——整座建筑像把倒插的弯刀,檐角悬挂的铜铃在风中叮当,竟真有几分像刀锋轻吟。
温不语舔了舔小刀上的雨水:“午时三刻,哨卫换岗。”
瞎子盘坐在青石上,用布条缠紧渗血的耳垂。昨夜听雨楼一战,他强开“心眼通”,此刻双耳已开始溃烂。
裴度最惨。少年匠师胸前的铜镜尽碎,现在只能用麻绳把碎片绑在身上,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啦”的响声。
“镜鞘合一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裴度拽住陈平安的衣袖,“找到碑林下的《山河志》下半部,否则星图会……”
话未说完,崖上突然传来号角声。
不是预警的调子,倒像在举行某种仪式。陈平安的剑鞘剧烈震颤,鞘口清光指向崖壁某处——那里有块突出的黑石,石面刻着半句残诗:
“夜雨龙腥”
笔迹和齐玄帧的一模一样。血刀门正在祭刀。
三百弟子围成八卦阵,中央石台上插着七柄造型各异的弯刀。最引人注目的是个戴青铜面具的魁梧男子,他正将一桶鲜血浇在刀阵上。
“门主厉天雄。”温不语伏在草丛里,“但他脖子上……”
陈平安也发现了异样。
厉天雄喉结处有条细如发丝的金线,随着呼吸明灭不定——和茶棚青衣人脸上的银线锁链如出一辙。
瞎子突然按住自己狂跳的太阳穴:“他在用血养龙雀残魂!”
仿佛印证他的话,七柄弯刀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嗡鸣。血泊中浮起丝丝缕缕的黑气,渐渐凝成条小蛇的轮廓。
陈平安的剑鞘猛地脱手飞出,如流星坠向祭坛!
“拦住它!”厉天雄的咆哮震落崖边碎石。
十二名血刀卫同时跃起,却在半空中被温不语的小刀截住。瞎子张弓搭箭,三支铁箭呈“品”字形封住厉天雄的退路。
裴度趁机扑向那块刻诗黑石,染血的手指抠进字痕:“平安,剑来!”黑石炸裂的瞬间,陈平安看清了石下的东西。
不是书册,而是半截青铜碑——碑上密密麻麻刻着星象图,最顶端“山河志”三个字被利器削去一半。
厉天雄的弯刀已到脑后。
陈平安本能地横鞘格挡,却听见“咔嚓”脆响。青铜剑鞘第一次出现裂痕,而弯刀上的黑气正顺着裂缝往里钻!
“念碑文!”裴度突然大喊。
陈平安下意识看向青铜碑,脱口念出第一行:“奎宿西移三度……”
剑鞘突然迸发刺目青光。
碑文如活物般脱离青铜表面,化作三百六十五颗光点没入鞘身。厉天雄的弯刀“砰”地炸碎,黑气惨叫着被剑鞘吸入。
“不!”血刀门主撕下面具——他的脸正在融化,露出底下青铜色的骨骼,“监正答应过我……”
温不语的第十二把刀贯穿了他的咽喉。碑林深处藏着间石室。
四壁刻满星图,中央石案上摆着盏青铜灯,灯焰竟是凝固的。裴度颤抖着触碰灯盏,火焰立刻流动起来,映出墙上隐藏的文字:
《一炁化三清》全本
瞎子突然捂住流血的耳朵:“有人来了。”
石室外响起整齐的脚步声,三十六名青铜侍鱼贯而入,为首的捧着个玉盒——盒中盛着只青铜右掌,掌心刻着“钦天”二字。
“裴师弟。”青铜掌突然张开五指,发出齐玄帧的声音,“你偷看的够多了。”
裴度胸前镜片“啪啪”炸裂,少年呕着血栽倒。温不语的小刀全数射出,却在触及青铜掌前化为齑粉。
陈平安的剑鞘自主飞向玉盒,鞘身浮现的星图与石室壁刻完美重合。
“原来如此。”瞎子突然大笑,“剑鞘是钥匙,碑文是锁,《山河志》是地图——”
他猛地扯下眼上白布,露出两颗青铜眼球:“——而你们都是饵!”
小暑的暴雨冲刷着断龙崖。
陈平安在血泊中爬行,手中紧攥着半页《化三清》。石室已塌,温不语被压在巨岩下,只剩染血的手露在外面。
瞎子站在崖边,青铜眼珠里流转着星图:“现在你明白了?齐玄帧种‘剑骨’,是为了让你成为容器。”
他指向云雾深处——九嶷山方向升起道黑气,隐约凝成巨蟒形状。
“当年大凉龙雀斩蟒失败,就是因为缺个‘癸水命格’的持剑人。”
陈平安看向裂缝蔓延的剑鞘,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瞎子皱眉。
“我笑你们算错一件事。”陈平安抹去嘴角血沫,“齐玄帧的瘸腿是假的——”
他猛地将剑鞘插进地面:“——但他的惊堂木是真的!”
地底传来龙吟般的震动。
瞎子脚下的山岩突然裂开,露出藏在崖腹中的东西——
九尺长的青铜碑,碑上完整刻着《山河志》,而碑顶镇压着的,正是那柄传说中的大凉龙雀。
小暑的惊雷劈落时,陈平安握住了剑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