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的官道被春雨泡得泥泞不堪。
陈平安踩着潮湿的草鞋,每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泛着青光的脚印——那是新鞘里的龙气在渗入地脉。温不语跟在三步之后,她新削的桃木杖上刻满了赊刀人的密文,偶尔会发出“咔嗒”的机括声。
“再有三十里就是‘无字碑林’。”她望着远处山脊上凸起的黑影,“但清明前后,那里会举行血祭。”
陈平安的右脸鳞纹微微发烫。自从融合七剑后,这半边身子就变得异常敏感,能嗅到三里内的血腥气。此刻,风里飘来的铁锈味浓得让他牙龈发酸。
“不是牲畜的血。”他按住腰间新鞘,“有人在用人牲。”
暮色降临时,他们看见了火光。
三百六十块无字碑围成巨大的八卦阵,每块碑顶都摆着盏青铜灯。中央祭坛上,九名披发赤足的巫祝正围着口井跳舞,井沿刻着“大胤龙渊”四个字。
温不语突然掐住陈平安的手腕:“看井绳!”
粗如儿臂的麻绳上,每隔三尺就系着块青铜镜碎片——正是裴度修补的“烛阴镜”样式!子时三刻,祭祀达到高潮。
为首的巫祝割开掌心,将血滴入井中。水面立刻沸腾,九道黑气顺着井绳盘旋而上,钻进那些青铜镜碎片里。陈平安右眼的七星突然刺痛——他看清了黑气的真面目,是细如发丝的龙须!
“他们在喂养井里的东西。”温不语声音发颤,“难怪要选清明,这是……”
“招魂。”陈平安的鞘中龙纹开始游动,“用活人精气喂龙雀剑的怨灵。”
最后一个“灵”字还没说完,祭坛突然炸裂。
井口喷出丈粗的水柱,里面裹着个青铜棺材——棺盖上赫然刻着北斗九星图,但“开阳”位缺了一角。巫祝们疯狂叩拜:“恭迎龙君苏醒!”
棺盖缓缓滑开,露出半截剑柄。
不是大凉龙雀的制式,而是一柄通体漆黑的短剑,剑格处嵌着块猩红宝石——像极了人眼。
陈平安的新鞘突然自主飞出,如青龙扑食般撞向黑剑!青铜棺炸开的瞬间,陈平安看见了“真相”。
那根本不是剑,而是一截指骨——历代大胤皇帝继位时,都要切下右手无名指封入井中。三百年来,这些指骨在龙气滋养下化形为剑,成了所谓的“镇国神器”。
黑剑与鞘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温不语的桃木杖突然解体,十二把隐藏的薄刃织成刀网,将扑来的巫祝切成碎块。
“剑鞘在吸收指骨!”她大喊,“小心反噬!”
已经晚了。
陈平安右脸的鳞纹疯狂蔓延,转眼覆盖了整张脸。他的视野突然拔高,竟以俯视的角度看见了自己——一个半人半龙的怪物,正用利爪撕开青铜棺。
“原来……这就是代价。”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龙吟。
最后一截指骨融入新鞘时,三百六十盏青铜灯同时熄灭。无字碑上浮现出血色铭文,记录着真正的开国史:
“借龙九百年,今当血债偿”
黎明前的黑暗中,温不语拖着陈平安逃进山洞。
青年的龙化已经消退,但右眼彻底变成了竖瞳,掌心七颗星痣现在排成了九星——多出的两颗正在渗血。
“裴度骗了我们。”她抖开从祭坛抢来的竹简,“‘烛阴镜’根本不是用来照龙脉的……”
竹简上画着诡异的仪式:九面铜镜照向同一个青年,青年胸口插着七把剑。图旁注着小字:
**“癸水为引,七星为柴,可炼长生鞘”**
陈平安突然笑了,笑声震落洞顶碎石:“所以我才是真正的容器?”
新鞘应声震颤,鞘身龙纹睁开第九只眼——正是那块猩红宝石化的。清明雨停时,他们站在碑林最高处。
脚下的无字碑全部变成了血碑,记载着历代皇帝用活人养剑的罪证。陈平安的新鞘插在中央祭坛上,正疯狂吸收地脉里残留的龙气。
“接下来呢?”温不语摸向空荡荡的腰间——她再也没有刀了。
陈平安望向北方。
右眼的竖瞳穿透云雾,看见百里外有座青铜台。台上摆着九盏灯,每盏灯后都坐着个戴帝王冠冕的枯骨,其中一具正缓缓抬头。
“去算最后一笔账。”他拔出光华内敛的新鞘,“问问那位‘开国太祖’,到底谁才是鞘。”
晨光照亮碑文最末一行小字:
“龙死鞘生,天下太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