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雪像刀子。
陈平安每走一步,积雪下就渗出暗红色的冰晶——那是地脉里沉积的龙血。温不语裹着狼皮袄跟在后面,呼出的白气刚离开嘴唇就冻成冰渣。她的桃木杖早在三天前就断了,现在拄着一根青铜短戟,那是从无字碑林祭坛上拔出来的。
“还有十里。”她牙齿打颤,“但前面是‘断魂崖’,活人过不去。”
陈平安的右眼已经完全龙化,竖瞳收缩时能看见风雪后的景象——一座悬浮在空中的青铜台,九盏长明灯排列成环,中央坐着个戴帝王冠冕的枯骨。
那枯骨的右手没有无名指。
新鞘在腰间震颤,鞘身的龙纹第九目猩红如血。陈平安摸了摸右脸,鳞纹已经蔓延到脖颈,触碰时有金属的冰凉感。
“活人过不去。”他轻声道,“但鞘可以。”
断魂崖下是万丈深渊。
没有桥,没有路,只有九根锈迹斑斑的青铜链从对岸伸来,每根锁链上都挂满了铃铛。铃舌是人指骨做的,风吹过时发出空洞的呜咽。
温不语突然拽住陈平安:“你看链子!”
最中间的锁链上蹲着只黑猫,碧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猫脖子上挂着块铜牌,刻着“钦天”二字——是监正的猫。
“他早知道我们要来。”陈平安握紧新鞘,“在等我们。”
黑猫轻盈地跳到另一根锁链上,铃铛“叮当”一响,深渊里突然升起浓雾。雾中浮现出无数人影,全都穿着官服,胸口插着剑——正是当年参与养剑的朝臣阴魂!
温不语举起青铜戟,但陈平安按住她的手:“他们不是敌人。”
果然,阴魂们齐齐跪倒,让出一条路。
路的尽头,雾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裴度。
少年匠师双眼依旧浑浊,但胸前挂着一面完整的“烛阴镜”,镜面映出陈平安半人半龙的模样。
“师兄让我来接你们。”他声音沙哑,“最后的仪式要开始了。”青铜台上没有风。
九盏灯围成的圈里,那具帝王枯骨缓缓抬头,下颌骨开合:“你终于来了……我的鞘。”
陈平安的新鞘突然脱手飞出,悬在枯骨头顶。鞘身龙纹脱离表面,化作实体缠绕住帝王颈椎——原来这根本不是鞘,而是锁龙链!
“三百年前。”枯骨的声音从地底传来,“我斩蜃龙得长生,却不知龙魂未灭,反将我困在此处。齐玄帧是我最后一世转生,他假装背叛,实则为斩断因果……”
温不语突然冷笑:“撒谎。”
她猛地砸碎青铜戟,戟身里掉出半卷竹简——正是当年监正的密记。陈平安右眼刺痛,看见竹简上真实的记载:
“太祖借龙气长生,每百年换一副皮囊。齐玄帧是第九十九个容器,本应在冬至成为新鞘……”
裴度的镜子突然照射枯骨,镜中映出的不是骷髅,而是一条被青铜链锁住的蜃龙!
“现在明白了吗?”少年匠师苦笑,“师父赌上性命,就是要让你成为——斩龙人。”
决战在镜中进行。
陈平安被拉入“烛阴镜”的世界,这里没有雪,没有青铜台,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蜃龙盘踞在中央,每一片鳞都刻着人脸——是历代被吞噬的持剑者。
“你本是我最好的容器。”龙首垂下,吐息腥臭,“癸水命格,七星剑骨……”
陈平安的右臂突然鳞化,五指变成利爪。但这次他没有抗拒,反而主动抓住龙角:“所以你怕我。”
鞘不在手,但他掌心七颗星痣迸发强光——那才是真正的**剑**!
蜃龙惨叫挣扎,锁链哗啦作响。现实世界中,温不语看见青铜台上的九盏灯接连熄灭,裴度的镜子裂开蛛网纹。
最后一刻,陈平安做了一件谁都没想到的事——
他挖出了自己的右眼。
那颗嵌着七星的竖瞳,被狠狠按进蜃龙眉心!冬至的日出格外苍白。
陈平安坐在青铜台边缘,右眼缠着染血的布条。新鞘插在身边,鞘身龙纹安静沉睡,第九目变成了黯淡的灰色。
温不语拖着断腿爬过来,递给他一块青铜镜碎片:“裴度……没挺过来。”
碎片里映着少年匠师最后的微笑。
陈平安望向南方。风雪停了,官道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露出底下嫩绿的草芽。他摸了摸脸——鳞纹已经褪去,但留下了浅淡的疤痕。
“结束了?”温不语问。
“不。”他拔出光华内敛的新鞘,“是开始了。”
鞘尖轻点地面,三百里外,皇城钦天监的青铜卦盘“咔嚓”裂成两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