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城的月光是被茶雾揉碎的。

广济楼上的茶盏还残留着余热，小茶蹲在青砖缝前，指尖沾着几滴黑红色的茶汤。阿月跪坐在一旁，掌心托着空茶碗，碗底残留的茶渍正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有无数小虫在碗中啃噬。玉姑举着烛台凑近，火光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三株被风揉皱的茶树。

"这茶汤......"玉姑皱眉，"像被墨汁浸过的枯叶，透着股尸气。"

小茶点头，鼻尖还萦绕着残留的茶香——那是种诡异的混合气息，前调是凤凰单丛的蜜兰香，中调却突然转为曼陀罗花的甜腥，尾调竟藏着一丝铁锈味，如同茶灵的血滴入沸水中。她想起慧明禅师说过的"茶煞入体，茶香必邪"，不禁打了个寒颤。

"三嗅杯底。"阿月忽然开口，盲眼女孩的手指轻轻叩击碗沿，"我娘说过，毒茶的魂灵藏在杯底。"

小茶会意，将空碗倒扣在掌心，深吸三口气。第一嗅，闻到的是潮湿的泥土味，夹杂着金属锈迹；第二嗅，曼陀罗花的香气突然浓烈起来，如同一记重锤敲击眉心；第三嗅，她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哭声，像是无数茶灵在深渊里悲鸣。

"是茶煞毒。"小茶抬头，看见玉姑的脸色瞬间煞白，"用曼陀罗花浸泡茶煞碎片，再混入茶样中......这是茶煞盟的'夺魂散'。"

玉姑踉跄后退半步，烛台上的火苗剧烈摇晃，将墙上的"茶"字匾额照得忽明忽暗："去年茶村那场血案，孩子们就是喝了这种毒茶......七窍流血而死，死时手里还攥着没喝完的茶碗。"

阿月忽然伸手，抓住小茶的手腕："阿月......阿月刚才喝了那杯茶。"她的指尖冰凉，如深秋的茶枝，"现在胸口像有团火在烧，喉咙里有铁锈味......"

小茶低头，看见阿月唇角渗出一丝黑血，沾在茶糖碎屑上，竟凝成了细小的茶树形状。她想起二十四章里玉姑讲述的茶村惨案，想起那些被茶煞盟用童女血养煞的无辜孩子，心中涌起一阵剧痛。

"别怕，"小茶握紧阿月的手，"还记得我教你的'三嗅杯底'法吗？跟着我呼吸。"她取出随身的茶针，在阿月腕间轻轻点刺，挤出几滴黑血——血珠落在青砖上，竟发出"嘶嘶"的声响，冒出细小的青烟。

玉姑忽然转身，从茶箱里取出一个锡罐："陈年普洱！用普洱茶汤逼毒！"她的动作带着几分颤抖，茶罐里的茶叶洒出少许，落在地上如黑蝶振翅。

小茶接过茶罐，忽然想起慧明禅师说过："普洱如老吏，能镇百邪。"她提起红泥炉上的滚水壶，以"凤凰三点头"之法冲泡普洱，茶汤如琥珀色的长河，在若琛杯中泛起细密的泡沫。当茶汤触及阿月的唇瓣时，女孩忽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口黑血，血中竟混着几片指甲盖大小的茶煞碎片，碎片上的叶脉纹路扭曲如鬼脸。

"没事了，"小茶轻轻拍着阿月的背，"毒已经逼出来了。"她望向玉姑，发现对方正盯着阿月胸前的玉佩——那是块刻着茶树图案的羊脂玉，此刻竟泛着诡异的青黑色，"玉姑，这玉佩......"

玉姑伸手，指尖颤抖着抚过玉佩边缘："这是阿桃的贴身之物。当年茶煞盟的人抢走她时，我亲眼看见他们的首领戴着同样的玉佩......"她忽然抓住阿月的手，"孩子，你的玉佩......从哪里来的？"

阿月被这突如其来的追问惊住，下意识地攥紧玉佩："是......是一个瞎眼婆婆给的。她说我爹娘死在茶山上，让我带着玉佩去潮州卖茶糖，等有缘人。"

小茶与玉姑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恐惧。玉姑的嘴唇微微发抖，忽然伸手扯开阿月的衣领——女孩纤细的脖颈上，赫然有一道月牙形的疤痕，与玉姑腕间的疤痕如出一辙。

"阿桃......"玉姑轻声呢喃，泪水夺眶而出，"我的阿桃......"

阿月后退半步，脸上满是困惑："您......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玉姑想要拥抱女儿，却又不敢，双手悬在半空，像两片被狂风折断的茶枝："你脖子上的疤，是三岁那年被茶枝划伤的。你哭着来找娘，娘用凤凰单丛的茶汁给你消毒，你说'茶茶凉凉，桃桃不疼'......"

阿月的脸色瞬间苍白，玉佩"当啷"落地，滚到小茶脚边。盲眼女孩忽然捂住耳朵，像是听见了无数杂音："不......不可能......我什么都不记得......"她的茶灵感知突然爆发，无数茶灵的低语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其中有一道熟悉的女声，正温柔地哼唱着童年的茶歌。

小茶弯腰拾起玉佩，忽然发现玉佩背面刻着极小的字："茶煞盟左使陆辰亲赐"。她想起第十一章里夜探茶仓时发现的密信，想起陆辰曾是慧明禅师首徒的身份，心中忽然闪过一道光："玉姑，阿月可能是被茶煞盟养大的......但她体内有茶灵碎片，所以能制作治病的茶糖。"

玉姑摇摇头，泪水滴在茶渍上："不管她是谁，她都是我的女儿。就算她身上有茶煞盟的印记......"她忽然握住阿月的手，"娘带你回家，回凤凰山，再也不让他们伤害你。"

阿月的身体微微颤抖，忽然扑进玉姑怀里："娘......我好像梦见过你，在茶香里......"

就在此时，广济楼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数十个黑影如夜枭般跃上楼顶，腰间的青铜茶宠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玉姑迅速推开阿月，抄起茶刀护在身前："是茶煞盟的人！他们来灭口了！"

小茶将阿月推入茶桌下，同时挥袖扫落桌上的茶具。红泥火炉应声倒地，火星溅在地上的茶渍上，竟腾起一片金色的茶香屏障——那是方才逼毒时残留的普洱茶汤，与她的精血共鸣，形成了临时的护茶阵。

"保护阿月！"小茶低喝一声，同时取出茶针，在掌心画了个"净"字。她想起第十九章里用母树茶汤绘制净化符的场景，此刻虽无母树茶，却有阿月的茶灵碎片与玉姑的凤凰单丛，三者合一，竟在指尖凝成一道淡金色的茶剑。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抛出一张茶煞符。符纸在空中展开，化作无数黑色藤蔓，缠绕着茶桌腿迅速生长。小茶挥剑斩去，茶剑所过之处，藤蔓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飞灰四散。但更多的藤蔓接踵而至，眼看就要缠住茶桌下的阿月。

玉姑忽然抓起茶洗，将剩余的普洱茶汤泼向藤蔓。茶汤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竟如利剑般切开藤蔓，露出后面的黑衣人。小茶趁机欺身而上，茶针点在对方手腕的"茶海穴"上，黑衣人惨叫一声，青铜茶宠掉在地上，露出里面暗藏的窃听器。

"他们一直在监听！"玉姑惊道，"阿月的身世......茶煞盟早就知道了！"

小茶点头，目光扫过黑衣人腰间的玉佩——与阿月的玉佩一模一样，只是刻着不同的字样。她忽然想起老者送的南宋茶饼，想起茶饼上的地图，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玉姑，带阿月先走！"她将茶针塞给玉姑，"去古村废墟，那里有南宋茶阵，或许能解开阿月的记忆封印！"

"那你呢？"玉姑抓住她的衣袖。

小茶转身，望向蜂拥而至的黑衣人，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我来断后。再说......"她摸了摸怀里的陆羽手札残页，"我想试试，用'茶灵共生术'召唤小凤。"

玉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阿月轻轻拽了拽衣袖："娘，听小茶姐的。我好像......听见茶树在喊我。"盲眼女孩的脸上带着奇异的平静，仿佛突然与体内的茶灵碎片达成了和解。

玉姑咬咬牙，将阿月护在身后，转身跃出广济楼。小茶目送她们消失在夜色中，忽然感到一阵疲惫，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她低头看看掌心的茶剑，金色已淡了许多，而黑衣人已将她团团围住，青铜茶宠在地上投下狰狞的影子，如无数张虎口。

"陆辰要活的。"为首的黑衣人开口，声音像生锈的茶刀划过茶盘，"交出茶灵契约，饶你不死。"

小茶冷笑："茶灵契约在我心里，有本事自己来拿。"她忽然想起李白的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此刻虽无长剑，却有茶香作刃，倒也暗合诗中意境。

黑衣人挥手，众手下如恶犬般扑来。小茶不退反进，欺身贴近最近的黑衣人，指尖的茶剑点在对方"天突穴"上，同时飞起一脚，将其腰间的青铜茶宠踢入韩江。茶宠落水的瞬间，她听见远处传来阿月的惊呼声——那是"凤鸣感知"在预警。

更多的黑衣人围上来，茶煞符在空中织成黑网。小茶感到呼吸困难，茶香屏障即将消散。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咬破舌尖，鲜血滴在茶针上，针尖顿时泛起红光。她以血为引，在空中画出陆羽手札上的"共生符"，同时低喝："小凤！"

韩江水面突然掀起巨浪，一道金光破水而出。小茶眼前闪过一片翠绿的茶青，听见凤凰单丛茶灵"小凤"的清啼，如利剑划破夜空。下一刻，她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脚底升起，直达顶门，指尖的茶剑瞬间暴涨三尺，金色的茶香化作凤凰形态，振翅欲飞。

"茶灵显圣！"黑衣人惊呼，"快退！"

但为时已晚。小茶挥动茶剑，金色凤凰虚影随剑势斩出，所过之处，黑衣人如落叶般被扫飞，茶煞符化作灰烬，就连青砖地面也被茶香灼出一道深痕，露出底下的南宋茶阵纹路——原来广济楼竟建在古茶阵之上。

战斗结束得如此突然，唯有韩江的水声依旧。小茶瘫坐在地，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想起路遥《平凡的世界》里的一句话："生活总是这样，不能叫人处处满意，但我们还要热情地活下去。"她摸了摸胸前的茶灵契约，感到小凤的气息正在体内流淌，与阿月的茶灵碎片遥相呼应。

远处，凤凰山方向传来一声鸡鸣，惊起群鸟。小茶笑了，她知道，玉姑和阿月已经安全抵达古村，而她，也将带着新的感悟继续前行。在这平凡的世界里，总有茶香值得守护，总有奇迹在等待被唤醒。

她站起身，拍了拍沾满茶渍的衣襟，望向渐渐明亮的天空。茶针在掌心发烫，仿佛在提醒她：茶路漫漫，吉凶难辨，但只要心怀茶心，便能在黑暗中寻到光明，在毒雾中辨出真香。

朝阳跃出江面的刹那，小茶提起茶箱，朝着凤凰山方向走去。她的影子被晨光拉长，像一株正在生长的茶树，根系深深扎入这片土地，枝叶向着天空伸展，等待着下一场风雨，也等待着下一缕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