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把银刀,从窗纸破洞处斜斜切进来,在苏九劫掌心投下一片冷白。
他盯着手背上还未消去的灼痕,那是昨夜推飞影兽时留下的,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抽痛。
"小劫。"老村长的声音哑得像旧风箱。
苏九劫抬头,见老人枯树皮似的手还攥着半块碎玉,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
碎玉上的战戟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和他腰间那柄兽骨短刀的刻痕重叠——那是他从小到大挂在身上的东西,阿娘说这是他出生时裹在襁褓里的,说是"镇命符"。
"碰它。"老村长突然把碎玉塞进他掌心。
苏九劫一愣,指尖刚触到玉面,一股热流顺着经脉窜上来。
他猛地一颤,眼前闪过片段:玄铁战甲裹着血光,巨戟劈开漫天雷火,有个声音在喊"九劫!
护好这方魂!"
"咳——"老村长踉跄后退半步,扶着炕沿的手直抖,"果然...果然是混沌根骨。"
苏九劫攥紧碎玉,指节发白:"村长公,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过是个猎户的儿子,怎么会...会有那种力量?"
老村长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短刀,又迅速垂下。
墙角的青鸾突然抽了抽鼻子,她不知何时挪到了炕边,红肿的眼睛像两颗浸了水的红樱桃:"小劫哥,你别逼村长公。
他昨晚守着你熬了半宿,把祖祠后墙的镇魂玉都砸了..."
苏九劫这才注意到老村长鬓角全是白霜,平时束得整齐的布巾歪在脑后,露出耳后一道暗红疤痕——那是他跟着村长去山里打狼时,被野猪獠牙挑的,可此刻那道疤竟泛着青紫色,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村长公?"他放轻了声音。
老村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枯瘦的手指按在他脉门上。
苏九劫觉得腕骨快被捏碎了,可更疼的是经脉里翻涌的热流,像有团火在骨头缝里烧。
"你阿爹...当年进山打猎,捡回个被狼叼走的婴孩。"老村长的声音突然飘起来,"那婴孩裹在玄铁甲片里,甲片上的纹路,和这碎玉...和你短刀上的,一模一样。"
苏九劫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记事起就问过阿娘身世,阿娘只说他是从后山老槐树下捡的,可老村长现在说的...
"那夜影兽冲村时,你引动的是洪荒古修的'破妄指'。"老村长松开手,后退两步靠在墙上,"当年仙界封洪荒时,在每处古修遗迹外都设了镇魂阵。
影兽...是阵眼松动后,被怨气催生的阴物。"
"可为什么它专冲着我来?"苏九劫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老村长没答话,目光落在他腰间短刀上。
青鸾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细得像蚊鸣:"小劫哥,我能闻见...影兽身上有股味道,像祠堂后那口老井里的土腥气。"
苏九劫低头,见青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缝里渗出血珠——这丫头从小就能闻见别人闻不到的味道,去年山火前三天,她就说闻到了焦糊味,救了全村。
"老井?"他皱眉。
青鸾咬着嘴唇点头:"昨晚影兽扑过来时,我听见井里有石头滚动的声音。
就像...就像有人在下面推什么东西。"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窗纸哗哗响。
老村长猛地抬头看向门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吓人。
苏九劫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院外老槐树上的铜铃正疯狂摇晃,那是村里的警戒铃,平时只有山匪来了才会响。
"村长公?"他刚要起身,老村长突然扑过来按住他肩膀,力道大得不像个老人:"记住!
那力量能引动天地气机,仙界的巡查使最擅寻这种波动。
你且装成普通少年,明日...明日我去镇里换盐,顺道..."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青石村村长在吗?"
是个清冽的男声,像冰锥子扎进夜色里。
苏九劫看见老村长的背瞬间绷直,青鸾的指甲几乎要戳进他肉里。
"仙界巡查使玄真子,奉玉虚宫令巡视下界。"那声音又响起来,"开个门吧,莫要让本使等久了。"
老槐树上的铜铃还在摇晃,每一声脆响都像敲在苏九劫的神经上。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肋骨,一下比一下急。
青鸾的指甲还掐在他衣角,那点疼倒像根锚,把他飘着的魂往回拽了拽。
"来者是客,小劫,开门。"老村长突然直起腰,布满老年斑的手背蹭了蹭嘴角,声音又稳又沉,像往常村头分猎物时那样。
可苏九劫看见他后颈的皱纹里全是汗,把粗布衣领浸得透湿。
门闩拉开的瞬间,月光被切开两半。
玄真子立在阴影里,月白道袍没有一丝褶皱,腰间玉牌泛着冷光——那是仙界巡查使的凭证,苏九劫曾听商队说过,玉牌上的云纹越多,地位越高。
这人的玉牌上竟有九道云纹,在夜色里像活的,丝丝缕缕往空气里钻。
"村长。"玄真子抬手,袖中拂尘轻扫,"本使闻得贵村昨夜有阴物作祟,特来查探。"他目光扫过苏九劫的脸,停了半息,又转向青鸾——那丫头正咬着嘴唇往后缩,可玄真子的眼神像把刀,生生把她钉在原地。
苏九劫突然闻到一股甜腥气。
他皱眉,这味道像极了前日在山涧见到的腐蛇,可更浓,直往鼻腔里钻。
青鸾的手指猛地抠进他手心,小声道:"是...是他身上的。"
老村长干笑两声,往门里让:"使君快请,灶上还温着野鸡汤。"他转身时,苏九劫看见他后腰的布包鼓着——那是方才藏在炕席下的碎玉和短刀。
玄真子却没动,指尖轻轻敲了敲腰间玉牌。
九道云纹突然窜起来,在半空凝成细不可见的丝线,顺着门缝钻进院子。
苏九劫觉得太阳穴一跳,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往脑子里钻,像蚂蚁在啃神经。
"清心咒。"老村长的声音突然发紧,"仙界用来查探邪祟的...小劫,你且..."
话没说完,玄真子的目光突然刺过来:"这位小兄弟,可是叫苏九劫?"
苏九劫的后颈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能感觉到那九道云纹丝线正顺着他的毛孔往里钻,在经脉里乱窜,像是要翻找什么。
他想起昨夜引动破妄指时,经脉里烧的那团火,此刻正随着云纹的搅动,慢慢从骨头缝里醒过来。
"回使君,小劫是老猎户家的娃。"老村长跨前半步,挡住苏九劫,"他阿爹上个月才没了,这娃正守孝呢。"
玄真子笑了,可那笑没到眼睛里:"守孝?
我倒闻着他身上有股...洪荒的味道。"他抬手,指尖凝出一点青光,"让本使看看你的命盘如何?"
青光刚要落在苏九劫额间,院外突然传来青鸾的尖叫。
三人转头,见那丫头正蹲在老井边,双手捂着鼻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臭!
臭死了!
井里有血味!"
玄真子的指尖顿了顿,目光转向老井。
苏九劫趁机后退半步,后腰的短刀隔着布包硌得生疼——方才老村长塞给他时,碎玉上的热流还残留在刀身,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下烫着他的肉。
"小丫头倒是灵。"玄真子收回手,袖中拂尘轻摆,青鸾的尖叫戛然而止,"本使去看看井。"他经过苏九劫身边时,声音突然放轻,"小兄弟,且莫乱跑。"
等玄真子的道袍消失在井边,老村长立刻抓住苏九劫的手腕,往怀里拽:"去后山!
带着短刀和碎玉!
他布的清心咒能查魂魄波动,你留在这太危险!"
"村长公..."
"走!"老村长推了他一把,"我去引开他,青鸾那丫头...青鸾!"
苏九劫转身就跑。
山风卷着他的衣角,他能听见身后老村长的咳嗽声越来越远,还有玄真子淡淡的质问:"村长这是要去哪儿?"
后山的树影里,苏九劫靠着老松树喘气。
月光从叶缝漏下来,在他脚边洒了一地碎银。
他摸出短刀和碎玉,两样东西碰在一起,竟发出清越的鸣响。
热流顺着掌心窜上来,眼前又闪过片段:玄铁战甲被雷火劈开,巨戟上的血珠砸在碎玉上,溅起的火星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喊:"九劫,带着魂玉走!"
"轰——"
脚下的土地突然震动。
苏九劫踉跄两步,低头看见地面裂开蛛网似的细纹,暗红色的符文从裂缝里钻出来,像活的蚯蚓般爬满一片空地。
他瞳孔骤缩——这些扭曲的古篆,正是昨夜记忆里,那柄巨戟劈开的"洪荒封魔阵"!
"这是...阵眼?"他蹲下身,指尖刚要碰符文,突然听见破空声。
玄真子的身影从树顶掠下,道袍翻飞如鹤,手中多了条泛着幽光的锁链:"摄魂锁!"锁链上的咒文亮起来,像毒蛇信子般缠向苏九劫的脖子。
苏九劫本能地抬手。
经脉里的火"轰"地烧起来,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深处裂开,混沌的力量顺着指尖喷薄而出。
锁链撞在那团混沌气上,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竟寸寸断裂!
玄真子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退了三步,袖中的拂尘剧烈震颤,显然受了反噬:"洪荒...混沌之力!"他盯着苏九劫发颤的指尖,突然转身跃上树顶,"本使今日便上报玉虚宫!
洪荒残魂..."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里。
山风卷着他的尾音,散在松涛里。
苏九劫瘫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望着掌心还未消散的混沌光团,耳边回响起老村长的话:"混沌根骨..."原来不是梦,原来那些记忆里的血与火,都是真的。
远处传来老村长的呼喊:"小劫!小劫!"
苏九劫站起身,把碎玉和短刀重新收进怀里。
月光下,他看见方才裂开的地面上,符文正缓缓消散,可最后一道符文中,似乎多了道新的刻痕——像极了玄真子腰间玉牌上的云纹。
山脚下,玄真子站在老槐树下,指尖掐着法诀。
他望着后山方向,嘴角勾起冷笑:"混沌根骨又如何?
玉虚宫的'困仙网',连准圣都能锁,何况你个残魂?"他袖中飞出一只金蝶,扑棱棱往东方飞去,"传信给云中子,明日...带困仙网来青石村。"
夜色更深了,老井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有块巨石沉了下去。
苏九劫望着山脚下忽明忽暗的灯火,突然觉得,这一夜的平静,怕是要到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