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殿,四下屏退,只有秦娘子在御前伺候。
裴敬棠好整以暇的坐在桌前,看女子从食盒里逐一取出早膳:甜馅儿珍、片好的酱牛肉、蛇缠兔,最后是一碗青翠的芹菜羹。
年轻的帝王俊眉轻压:“为何没有羊肉汤?”
其实更想问的是:为何斩风有一大碗肉汤,他只有看起来毫无食欲的素羹?
秦栀自若回答:“今日没做。”
裴敬棠沉下面色:“是没做,还是不愿意给朕端来?”
分明就是有的,而且司徒斩风吃了。
秦栀又换说辞:“陛下,您已经连食数日羊肉汤,若叫歹人知晓天家喜好,伺机在膳食中下毒,奴婢可就说不清了。”
她虽不是御膳房的管事,却负责裴敬棠的早膳、午后茶点,还有宵夜。
出了纰漏,先拉她出来砍脑袋。
裴敬棠见她理直气壮,全无惧色,非但不恼怒,还觉得怪可爱的。
当然,也可恶。
就跟从前一样。
他神色软化下来,语调宠溺:“普天之下,有机会毒死朕的,唯秦栀尔。”
也只是有机会,而非一击毙命……
“奴婢不想毒死陛下,奴婢想好好的活着。”秦栀将两碟面点往他跟前推,“这道甜馅儿珍放了许多砂糖,还有这道蛇缠兔,奴婢可是学了一个时辰才捏出形状。”
“你做的?”
“嗯。”
裴敬棠伸出筷子夹起一只蛇缠兔,置于眼前细细打量:“你有没有觉得这只兔子像你,而这尾蛇……”
没错,是你!
秦栀在心中肯定作答,嘴上解说道:“这道面点做法很是讲究,奴婢在面粉里加了少许羊奶,又捣了细腻的糯米浆,一起和匀发酵。塑形时,用樱桃干做兔眼,李子干做蛇眼,两种果肉是用盐和醋做的风干,自带酸味,正好解了面点里的甜腻。”
“很有巧思。”裴敬棠听罢,顺着她的心思夸了一句,不再与她闲说,径自品尝起来。
入口软糯,确实有一股淡淡的奶味儿。
因着羊奶放得不多,感觉不到腥臊,口中是糯米和麦香。
咀嚼之余,果肉的强烈的酸在齿间绽开,裴敬棠愣过后,唯有惊喜。
他原本已对寒食节这天的吃食不报期望,没想到秦娘子心灵手巧,将他的口味喜好,拿捏之精准。
还有那道甜馅儿珍,一口咬下去,被猪油浸得半融不融的砂糖,掺着少许核桃花生碎,齐齐涌入口中,有一种直抵心间的、畅快淋漓的甜腻感。
他喜欢极了,不由地露出少见的、稚气又满足的表情。
秦栀料到会是这样了。
裴敬棠极度嗜甜,斩风同他相比,那都是小巫见大巫。
她给斩风吃的甜馅儿珍,一枚只放半勺糖,裴敬棠的要放一勺半!
秦栀在做的时候都觉得腻,却也知道她觉着腻的,他吃就刚刚好。
两道甜面点各有千秋,裴敬棠吃罢,再去喝用鹅汤打底、加了芥菜干提升口感的菜羹,清爽鲜美,如何不比羊肉汤好吃?
最后,反倒是那碟牛肉被剩下不少。
陛下吃得好了,心情愉悦了,倚在龙椅上,支着脑袋,问正在捡拾的秦栀:“秦娘子,今晨可有要事要做?”
他话声慵懒,染着两分轻浮笑意,明晃晃的调戏。
秦栀脸皮一紧,连忙侧首向外瞄去,见外殿只有苏觉一人候着,稍稍放下心来。
不对!
这天是寒食节,百官休沐在家,傍晚才进宫来放灯。
故而无论是奸猾的右相还是古板的左相,都不会冲到延英殿来找裴敬棠的不痛快。
又想,周美人侍寝过后,裴敬棠没有再召哪个妃嫔美人,接连数日都是独自在寝殿内安置。
他方才先问她今晨可有事要做,这话听来像是蓄谋已久。
且不管他想做什么,都是要她陪着一起的。
他该不会……
秦栀不敢再想下去了,默然的拎起食盒,退开数步,直至后背抵到殿柱,语速飞快道:“奴婢有做不完的事,陛下既用完早膳,奴婢先行告退。”
说完,匆促行礼,转身开溜!
碎步飞快交叠,脚尖都要在冰冷的地砖上擦出火星子。
裴敬棠凤眸含笑,故意等她走出十余步,才慢条斯理的开口:“朕回宫半月有余,除了紫宸殿,别的地方还没好好逛过。今日天光尚好、风和日丽,本想邀秦娘子随朕四处走走,奈何你贵人事忙,看来,只有苏觉陪着朕了。”
秦栀身形蓦地一顿,抿唇苦恼。
苏觉听到陛下唤他名字,转过身来请示:“不知陛下想去何处?”
裴敬棠调整坐姿,换了只手,屈起修长的手指,撑在额角一侧。
酝着笑意的深眸,张弛有度的落在女子娇小玲珑的背影之上。
看她进退不是,甚为有趣。
裴敬棠故意又问:“朕的皇兄、父皇,他们平日都有哪些消遣娱乐?你都安排一遍罢。”
苏觉心领神会:“两位先皇都喜欢打马球,宫里新来的马球队伍练得不错,陛下正好过去瞧瞧,若是来了兴致可上场对战,相信以陛下的骑术,必定所向睥睨。打完马球,可去太液池泛舟游湖,还有梨园那边伶人新排了一出俳优戏,讲的是……”
讲的是什么呢?
亲自去瞧一瞧就都知道了。
秦栀折返回去,站定在裴敬棠身侧,央求的小声唤他:“陛下……”
“嗯?”
“奴婢想去。”
裴敬棠长眉一挑,似笑非笑睨着她愁苦的小脸:“可以,你求朕。”
无耻!
秦栀放下手中的食盒,拧眉想了想,学着斩风耍无赖的模样,伸手扯住男子明黄袖袍,一左一右的晃着:“求您。”
……
辰时,御驾自寝殿出,朝着清思殿去。
先看马球,再游太液池,最后看俳优戏。
随行不足十人,对比过往先皇的出行阵仗,实在称得上低调。
秦栀寸步不离的跟在步辇边,想到是去玩,心情十分美妙。
之余,又忍不住腹诽心黑的皇帝。
裴敬棠看出来了,非要问个究竟:“心里骂朕?”
她矢口否认:“奴婢只是在想,若朝中的诸位大人们得知陛下今日不到辰时中就起身离开寝殿,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裴敬棠大笑:“朕不是不爱上朝,只是不想看到他们苦大仇深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