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船快要靠岸时,杜尹章已经回到随驾队伍,手扶宝刀,当先而立。
秦栀摇着桨,隔空望他。
虽说都在御前侍奉,每日抬头不见低头也会见,但她还从未端详过他。
杜尹章身形极其魁梧,据闻他腰间佩刀足足九十九斤,挥斩起来有开山之势。
这样的武将,在战场上有绝对的压迫力,在京中贵女看来,应该很有安全感吧。
至于相貌,不能说俊俏,倒还算周正。
小舟离得近了些,秦栀继续定定看去,重作思索。
只有周正,于杜尹章而言太苛刻。
或许将他放到京中贵公子中去,他的相貌就会出挑了。
因为论俊美,坐在秦栀对面的裴敬棠就是盛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裴氏皇族的美貌,举世闻名。
历代先皇,还有那些皇子公主们,长得一个赛一个的倾国倾城。
就拿裴敬棠那风流成性的父皇来说,年近花甲,在南州微服游玩,硬是凭借自身魅力让当时芳龄十六的少女为之倾倒,同他私定终身,连夜逃回京城。
女子正是后来盛宠一时的裘太妃。
起初,秦栀并不相信,只当民间说书人编的故事好听。
后来裘太妃给她看了孝庆帝仙逝前一年的画像,真真是道骨仙风、俊逸洒脱的……俊老头。
由此足见,裴氏一脉受老天恩宠,都有精雕细琢的容貌。
秦栀自九岁起,每日都能看到裴敬棠。
少年时,他的好看是青涩爽朗的,一双凤眸灼亮有神,视线落在何处,何处便会被点起一把火。
长大一些,他身量拔高,粗狂的骨架被薄肌包裹,瓷白的皮肤映衬着过分精致的五官。
整个人有着顶天立地的男子气概,眉眼气质却又完完全全的保留了裴氏一族的妖异美感。
单看皮相是擅于迷惑人心智的妖邪,皮囊之下,是以恶鬼喂食的阎罗王。
他好看得矛盾,矛盾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探究过后,又心生畏惧……
总而言之,这样的一副长相,总是过目难忘的。
杜统领跟他一比……
咦?
秦栀愣了愣。
明明只是好奇杜尹章身上哪里吸引了周家小姐,怎么想到裴敬棠去了,还把他二人放在一起比较?
杜统领哪里比得过姿容无匹的陛下?
不是……
不对!
不能这般比较!
秦栀越想越混乱,双手握着浆,许久未划动一下。
那打量的眼神先是远远去往杵在岸边准备接驾的杜尹章,继而,不知怎的移到了裴敬棠身上。
很明显,她看杜尹章时是困惑的,目光落于对面男子的脸容,眉心的折子不觉舒展开了,眼色里多出欣赏。
最后只剩下欣赏。
裴敬棠本来介怀她频频关注杜尹章的举动,后而发现她开始盯着自己看,便是知晓,自己这张脸于她而言是有迷惑性的。
想到此,他的心情美妙起来,笑容满面地提议:“我们打个赌。”
秦栀从混沌的思绪里抽离出来,架起戒心:“赌什么?”
裴敬棠朝岸边他钦点的金吾卫统领睇去深晦的一眼,嘴角勾起一缕笑:“就赌选秀名册送进宫之前,杜尹章和周婉瑜还有无可能。”
男女之爱,说不准的。
只看杜尹章那副失魂落魄的形容,苏觉都能将他一把推进湖里。
秦栀蹙眉犹豫:“杜家家风甚严,杜统领又是长子,自小就被灌输家国重任,不会为了个人感情伤及家族利益。”
裴敬棠依着她的话,推敲出她的心思:“故而你希望他们在一起?”
秦栀想了想,点头道:“我希望世间有情人都成眷属。”
“那就与朕赌一局。”裴敬棠坐起身来,视线拉近与她,“朕会派暗卫盯着他二人,无论他们任何一方向家中道破,朕都会给他们赐婚,成就一段佳话。若他们无动于衷,由得那份周婉瑜的姓名写在第一位的选秀名册送进宫里,送到朕的手上——”
“如何?”秦栀面色紧迫,心如擂鼓。
情绪到底是被这个与她无甚关系的赌约调动起来了。
裴敬棠锐利的眉眼中,渗出一片晦暗不明的邪肆:“朕便再为你取出一支金针。”
……
小舟靠岸,裴敬棠负手于身后,轻巧稳当的上了岸。
秦栀被他抛在身后不管不顾,放下浆,扶着小舟的边缘尝试站起,稍一动就是一阵难以控制的晃动,惊得她花容失色。
“秦娘子,若不嫌弃,大可扶着在下。”
杜尹章迁就的半蹲下来,朝她伸出握拳的手臂。
秦栀对他感激的笑笑,双手紧抓,在他的托带下,忐忑的上了岸。
是相当结实可靠的臂膀,怪不得周娘子喜欢。
“多谢。”秦栀暗暗认可,一时忘了松手。
杜尹章也心不在焉,盯着她搭在手臂上的双手,十指葱白如玉,让他想起初次遇到心上人时,也是这般借出手臂。
不远处,裴敬棠行出一定距离,突然停下,回身去看。
这一看,可要把苏觉吓死了!
杜统领和秦娘子站在岸边,肢体相触,各自神游得三魂不见了七魄。
这是嫌脑袋放在脖子上太沉了,不想要了吗?
偏在这时,裴敬棠还饶有兴致的开口问:“你猜他二人在想些什么?”
苏觉大惊,忙不迭的跪下高呼:“陛下恕罪!”
破锣嗓子扯开来,倒是叫醒了秦栀和杜尹章。
杜尹章侧身清咳:“抱歉,在下冒犯了。”
谁不知道秦娘子是陛下心尖的人,刚才那般,着实将两人都置于了危险境地。
秦栀连连摆首,余光瞥见站在远处看笑话的裴敬棠,想起那个可恶的赌约,一时纠结,一时愤慨!
本是杜尹章和周婉瑜的事,裴敬棠偏要她掺和进去。
秦栀当然想取出体内的金针,可若要用旁人的婚姻大事去换,她成什么人了?
自私自利,草菅人命!枉顾他人幸福!
“杜统领!”秦栀心思一定,才收回的手,大胆的握住他手臂,还重重的按了按,“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儿,有太多担当!你扪心自问,可担得住,担得完?而人生在世,不留遗憾才是要紧!”
说完,松手,退开半步,郑重的对他施了一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