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寒食节过后的第十一日,当朝天子都会率宗亲贵族、文武百官极其家眷前往北陵祭祀。
祈风调雨顺,求国泰民安。
这日天还黑着,宣平坊已是灯火通明。
显贵的府邸门前,车马齐备,家丁小厮在管家的指挥下进进出出的搬卸箱子物件,这个多余了,那个没必要,想想还是都捎带上吧。
忙得热火朝天。
北陵不远,出宁安城,沿官道北行二十余里,一日功夫就到了。
大狩年间群臣第一次伴驾出行,年轻的陛下性情琢磨不定,自是方方面面都要谨慎着点儿。
秦府亦不例外。
未到五更天,秦栀被数个侍婢从被窝里挖起来梳洗,穿戴整齐,塞进马车。
文映舒一直在她耳边唠叨,生怕她行差踏错,又给秦家抹黑。
秦栀实在听得不耐了,闭着眼睛求道:“有阿兄和嫂嫂在,母亲尽管放心吧!”
文映舒怔忡了下,垂下头去暗自神伤。
秦栀掀起眼眸淡望了一眼,不用问都能猜到母亲心中定是万分自责,没有将这个女儿教养好,实在愧对死去的父亲,愧对秦家列祖列宗……
她懒得安慰,复又闭上眼,抓紧享受片刻安宁。
以为回家能得几日清净,不曾想,家里规矩比宫里还多。
每日晨昏定省的给祖母请安,聆听秦家老夫人不重样的、中气十足的教诲。
吃完早饭就要去私塾了。
最开始,阿兄给她请了位先生。
据说是景和皇后的祖父、当世大儒林茂的学生,算起来也是位名满京城的小儒了。
先生来后,问秦娘子以前学过哪些?
秦栀如实回答:“熟读《论语》,通读《尚书》、《礼记》,对《汉书》和《史记》也略知一二,《资治通鉴》太闷,故而只看了开头就作罢了。学得最好的,还要属《孙子算经》。”
先生满面愕然,对旁边的秦韩氏和文映舒震惊:“这些都是郎君们学的,谁在胡乱教她?实在荒谬!”
秦栀不慢不紧说:“裘太妃。”
当今圣上的生母亲自教她,怎能说胡乱教的?
分明是天大的恩宠!
先生直呼惭愧,汗颜的辞去了私塾差事。
最后,只得由文映舒亲自教导女儿,学《女戒》和《孝经》。
午后小憩片刻,便要继续学琴棋书画。
还是文映舒手把手的教秦栀七弦琴,画艺则由独孤嫣然代劳。
这两样是秦栀的死穴,在北狄时不是没有跟裘太妃学过,奈何总是学不好,裘太妃也没有勉强她。
如今重新捡起,是能让文映舒摇头叹息,接着再让独孤嫣然扶额苦恼的程度。
幸而她的簪花小楷相当规整,拿得出手。
棋技更是超绝,下遍秦府无敌手,隔天又被祖母斥责玩性太大……
以前在掖庭,同样出身将门之家的秦韩氏会教秦栀扎马步、教她耍韩家军的棍法,还给她做弹弓玩儿。
秦家沉冤得雪,又在大狩年间复了宠,现在的秦栀便不够看了。
她要恪守礼教,博学谦逊,还不能盖过郎君们的风头。
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需体现朝陵秦氏的气度和风范。
她会以秦氏嫡女的身份进宫选秀,日后贵为妃嫔,延续皇家血脉。
如此殊荣,现在的秦栀怎配得起啊!
秦栀单手支着脑袋,合眸假寐,回味着这些天在家中的过的日子,冷不防想起初回京时,自己站在大雪连天的宫阙下发愿,只求陪祖母和母亲回朝陵了此余生……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自嘲。
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快到出发的时辰,宫里那边还没动静。
独孤嫣然带着宣哥儿和宏哥儿坐前面那辆马车,似有些等不住,频频催问骑在马上的秦文赫,何时出发?
御驾不动,所有人都需原地待命。
秦文赫只能以言语安抚。
她已有四个月身孕,虽然前日才请宫中的御医来把了脉,说是脉象稳固,胎位也很正,无需担心,可到底是车马劳顿的事……
这一日的颠簸,很容易颠出个好歹的。
独孤嫣然第四次问秦文赫时,秦栀再也忍不住,睁开眼睛,将车帘掀起一角,招手唤来兄长,仔细道:“嫂嫂想要小解,你让人送她回府中方便,莫要拖延,憋坏了身子。”
以她对裴敬棠的了解,绝对不可能按着时辰出发。
秦文赫骑在高头大马上,费力的弯着腰,低着脑袋听她说完,只有质疑:“你一个姑娘家,休要胡乱猜测。”
秦栀无语的笑了声:“我在北狄十年,随各个部族迁徙,不止一次和裘太妃一起帮孕妇接生,怀了孕的女子有哪些不适,我比你清楚。你若不信,大可问问母亲!”
说罢侧身,让他们母子对视。
文映舒为难的点了点头。
秦文赫脸上一阵不自然,拉下秦栀手里的竹帘,驱着马儿吩咐素玉去了。
这厢车内,文映舒见时辰差不多了,便道:“我先回去了,你既有照顾孕妇的经验,此行多关照着你嫂嫂一些。”
秦栀一把将她拉住:“不若还是母亲随我和阿兄去吧,一来可帮着照看侄儿们,二来,景和皇后也会去,你二人多年未见,亦可叙旧。让嫂嫂在家安心养胎,如何?”
那北方的女子身强体壮,饶是如此,迁徙途中亦有劳累过度,滑胎难产的。
独孤嫣然二十有九,在盛国孕妇当中已算高龄。
北陵的离宫建在险峻的半山之上,下车之后,还需步行攀爬。
满朝文武百官,估计只有年事已高的老臣能坐软轿。
秦文赫总不能厚颜为妻子讨一份轻松,且还是向裴敬棠去讨。
秦栀笃定,他不会的。
文映舒也在担心有孕在身的儿媳,可一提到让她同去,她立刻露了怯。
“我不成,我去不得!”
“您可是陛下亲封的朝陵夫人,朝中上下,两位丞相的夫人都未受封,为何去不得?”
文映舒神色慌张,十指纠折身前的锦裳:“我、我不行……”
秦栀正要加以说服,前面一阵快马行来,停在了秦文赫的跟前。
“秦兄,好久不见!”
听到这把高调的声音,车内的秦栀不适的皱起眉。
最是讨人嫌的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