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赫见是来人，又惊又诧，勉强挤出笑意与之寒暄：“袁兄！你是何时回京的，怎不派人传信与我，我好为你设宴接风洗尘！”
被称作‘袁兄’的男子骑在马上，道：“我奉命押送西戎王后及几位小王子回京，昨日傍晚入城就被陛下召进宫中，后来夜深了，陛下体恤我连日劳顿，便特许我在宫中歇息，真是皇恩浩荡啊！”
说着，抱拳向皇宫方向作了一揖！
秦文赫不言，淡淡陪了个笑。
男子陶醉片刻，主动提及：“听说这次选秀，你家三娘也在其中，总算是守得云开。”
秦文赫哪会不知他的惺惺作态，抬手无所谓的摆了摆，回敬说：“三娘虽自小跟在陛下身边，但说到底，还是你家娘娘更受陛下宠爱。”
“哪里的话。”男子被恭维到心坎里，声音更加洪亮爽朗，“你我同为武将，又都是做兄长的，当更加惺惺相惜才是。”
秦文赫面色稍霁，随口一问：“这次袁美人没随你回京吗？”
“自是回了，再是孝敬父亲母亲，也不能一直呆在奉明。不过——”男子刻意停顿，压低声音道，“时才我出宫前，陛下突然下旨晋升她为贤妃！”
“？！”
“虽说小别胜新婚，可如今中宫未定，对这份恩宠，我甚是惶恐！”
车外，男子在同秦文赫滔滔不绝的炫耀着。
秦栀坐在车里，唇角含笑，玩味的打量着听了这话，面容跟着犯愁的文映舒。
怕母亲听得不明不白，她特意解释：“外面那位是袁家的长子袁振，和阿兄是同僚，备受陛下器重。”
盛国九大世家，论实力声望，奉明袁家都需靠后。
而奉明地处西北，偏僻贫瘠，自来不受重视，袁老将军早早把宝压在裴敬棠身上，北狄流亡的那些年，暗中给与不少支持。
是以，裴敬棠继位后，便将袁家的独女袁绯云封了美人，纳入后宫。
京中几家，为了后位争破了脑袋，不想他袁家先出了一位仅次于皇后的妃子。
只能说陛下在玩弄人心这件事上，愈发的炉火纯青了。
秦栀许久以前就与袁绯云结识，还因着她醋意大发，难受得夜不能寐，心如刀绞。
想想真是傻。
袁家兄妹一个性情，飞扬跋扈、极尽嚣张，裴敬棠赐了她‘贤’字，到底算讽刺呢，还是给予厚望？
秦栀想到这里，哑然失笑。
“三娘，你怎还笑得出来呀……”
文映舒焦灼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担心女儿无法从选秀中脱颖而出，更怕她突然失去陛下的宠爱。
如此，她还剩下什么呢？
秦栀倒了杯茶，放到文映舒那端的桌角上，缓声道：“八十一御妻，二十七世妇，九嫔、四夫人，再往上是皇贵妃，最后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陛下轮番宠幸，轮轴转，也需得百日才勉强转完。”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色衰而爱弛。
孝庆帝与太后乃少年夫妻，曾一日一首情诗相赠。
时日长了，情诗懒得写了，还以年近六十的高龄移情年轻貌美的裘太妃。
这段‘佳话’背后，是多少深宫女人难以言说的寂寞苦楚？
秦栀故作忧愁的叹息：“寒食节当日，陛下当众将灯赐予右相，夸赞周氏女为京中世家女子的典范，阿兄亲眼瞧见，我也是在场的。而我与那位贤妃娘娘早有结怨，陛下明知，还是先抬她做了第一位四夫人，为何？只是喜欢么？”
这些，不过都是帝王的均衡之术罢了。
文映舒刚送到嘴边的茶又顿住，有些激动的咬牙：“可你不争，就什么都没有！”
“母亲，秦家想要恢复往日荣光，单靠我，靠阿兄，都是远远不够的。”秦栀话语平和，“女儿是想母亲知道，女儿做不到圣宠不倦。就算我入宫为妃，甚至如你们所愿坐上后位，来日方长，我也有需要依仗秦家的时候。真到那时，母亲又能为我做什么呢？”
这些天，文映舒最担心女儿抗拒选秀，故意落选。
此刻听她表露心迹，不由地为之一振！
秦栀在触及到母亲逐渐变得炙热的目光后，轻言细语道：“女儿需要母亲去北陵。庙堂祈福，对天祭祀，母亲以表率之姿站在众位夫人们之前。”
文映舒听得一颤，已是心惊肉跳！
秦栀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对她坚定耳语：“女儿需要母亲恢复与景和皇后的金兰之情，维系秦林两家交好。”
……
至巳时，金锣响，终于出发了。
近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宁安城，向着二十余里外的北陵进发而去。
秦家的马车里，文映舒忐忑不止，却已骑虎难下。
秦栀不动声色的望着母亲，容她慢慢消化。
秦家需要一个强悍的当家主母，在朝局之外、京城之中，为阿兄和秦家斡旋。
祖母年事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
嫂嫂论家世和资历都略逊一筹，放到京中贵妇人中容易被轻视忽略。
而母亲空有一品‘朝陵夫人’的封号，性格实在太过于懦弱。
秦栀只能出此下策，逼她就范。
把秦家所有的期望寄托在她一个人身上是不能够的，他们想要的殊荣、盛宠，需自己去争。
而秦栀，她只想要自由。
在她能力之内促成秦林两家交好，亦是她的仁至义尽。
……
天将黑尽时抵达北陵。
绝溟山巍峨起伏，是盛国之北最高最广的一条山脉。
常年积雪的山峰之巅，便是开国圣祖皇帝的皇陵。
离宫建于半山腰上，只有一条最多可容三人并肩而行的蜿蜒步道通行，马车是上不去的。
除了个别老臣得到坐步辇的优待，其余众人皆需一视同仁的自行攀爬。
到了这里，独孤嫣然终是面露难色，只怕爬上去了，命也掉了半条！
“这可怎生是好？”秦文赫对着有孕在身的妻子，心疼之余，眼色里不经意的流露出责难。
他堂堂武将，向往中理想的妻子应当和他并驾齐驱。
四个月的身孕就将独孤氏难住了，真是娇气！
独孤嫣然看出丈夫的不满，侧过身子，抬手迅速拭去眼角湿意。
秦栀扶着秦文氏下车，拿主意道：“嫂嫂送到这里就可以了，阿兄，你快派府卫护送嫂嫂回家，祖母还在家中等着呢。”
